我爷

作者: 栎风唐勇 | 来源:发表于2022-11-03 21:29 被阅读0次

    我爷离开我们已快二十年了,是在我结婚后的第二年患病去世的。

        我爷在我们大家族里排行老五,他身材高大,走起路来一双长胳膊总是在两侧到身前身后摆动,端端正正的,头发有些稀少,在我的记忆里,大多时间总是光着头的。

        我爷是个勤劳的人,在我记忆里,他总是闲不下来,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是干农活的把式。生产队里的撒种子、摇耧、修农具、拧绳这些活路,总离不开他,大家都说他是个能行人。

        我爷当过厨师,是乡村当年有名的“一把勺”,乡邻间的大小宴席,都有他的身影。他做过木匠,还是有名的泥瓦匠,也做过鞋匠。每日里晴天就在田间干活,雨天就在家里拧绳、上鞋底、做木匠活,从来没有闲的时候,我爸说他经常跟着我爷一起,也学会了很多帮忙拉下手的活路。

        前不久,同村的姚老太还告诉我,她家的那对箱子还是我爷做的,至今依然结实耐用。我爷会盖房子,是正宗的泥瓦匠。从打地基、起墙到立木上梁的房活,他都是真正的内行,乡里乡外盖过的房子不计其数。我就经常看见我爷被人家请了去,用大铁盆里漂着的小脸盆抄平放线,一干人等听他指挥,很是“牛气”。

        在我两岁时,我婆就患病去世了,留下了我爸和兄弟姊妹六人,最小的姑姑才五岁。我爷当了鳏公,成了“男寡妇”,以后也未再娶。家里还有我太爷爷要养,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担在了他的肩上。为了一家人的吃穿,我爷只有在地里没黑没明的干,一家人吃了上顿很难保证有下顿。我爷的那些个手艺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只有啥都干,啥都会干,才有了改善生活的办法和技能。

        为了给几个儿子娶媳妇、收拾房子,包买了邻村的一大水壕的苇子。大冬天冷得人抱着炉子不敢离手,我爷带着我爸弟兄几个,穿着借来的皮衣皮裤,下到冰冷的水里割苇子,拿回家绑薄子盖房、搭仰棚。赤日炎炎,我爷领几个儿子带人去很远的耀县梅家坪火车站承包盖房子,辛苦的忙活了两个月,挣到手没有几个钱。我爷总是一点一滴地积攒,过着艰难的日子。

       

    我爷是个谦和的人。从未和别人红过脸、多说过话,即使是在六十年代闹运动艰难的岁月里,也没有因为户门大而和别人高声说过话。它和人讲话时总是微笑的,从不高声。村子里的小伙子见了他都直接叫“五叔”,背后却都称呼他为“唐老汉”。但大人小孩儿心里有的都是对他的尊敬。

        亲戚也家家都接受过我爷的帮助,亲戚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不管是盖房子、种地还是娶媳妇过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爷心里的大事。姑婆、姨婆、老舅家,从前房到后院,从屋里到地里,都有我爷的身影。他是他是姊妹心里的“好五哥”,是外甥眼里的“亲五舅”,是我舅爷家里门里的“好女婿”。

        他是个无私的人。把一身的力气都用来给儿女们换了生活,给乡亲们提供了帮助,给亲戚们拼了全力。他从不计较报酬和得失,以至于在他去世后,亲友们发自内心地敬爱和尊敬他,在坟前哭诉他的伟大。他的年过花甲的妻弟用架子车拉着孙子,去给我爷坟前亲手植柏树、浇水,来寄托哀思,来感恩他、纪念他。

        我爷爷个爱整洁的人。从生活习惯到穿衣戴帽,很讲究卫生,注重文明。一身发白的蓝灰色四个兜儿的便装、黑色裤子、圆口布鞋,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这个形象。房间也总是干净整洁的,砖铺就的地面总是扫得白光白光,大板柜擦洗得黑明、黑明,炕上的床单平平整整,墙上贴着机场接总理的年画,整洁的生活,干净的人生。

        我爷是敬老爱幼的。有了好吃好穿的,全给了我老太爷。一瓶罐头、一包点心,总是拿给老太爷一个人坐在院子厦房的天井里吃。偶尔从西安带回来的“红肉”等稀罕物,我也能尝上一片儿。我的小姑和我相差四岁,因为离娘早,我爷很是宠惯她,外出回来或者是卖粮、卖棉花回来,带回来几节甘蔗,几个橘子都给了太爷、我和小姑,我爷总是喜欢高兴地看着我们在吃。

          我爷是特别重礼数的。亲戚间的走动和待人接物都是很讲究的,我爷总是不忘大家族礼数的传承。年三十的敬祭祖先,总是很认真、恭敬地准备祭品和安放牌位,一点儿都马虎不得。老太爷每年过生日,我爷都很重视,都请了自乐班来唱戏。摆上白糖、点心,铿锵有力的唱戏声和乐器的伴奏声,穿防绕梁就响了一院子。也许是我爷为了图个喜庆,想要驱散生活中的些许不如意,但这敬老的传统一直在我家族中传承至今。

        我爷是当年被我们当家的二老太爷安排在家主持家务和农事的,其他弟兄们都外出上学,进而进了城。我爷就是他那一辈的大家长,我爷就传承了我们家族的家风,用勤俭谦恭的品行影响着后人,经常教育子孙要多行善事,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唐家后辈,也从没有一个人受过处分、惹过官司;不与人争利,不与人争名,多吃亏知足常乐,敬君子方显有德,唐家后辈,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都是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

       

    我爷是面容严肃的,或者说是不爱我的。我感觉从我记事起,从来没有感受到我爷对我的溺爱,有时候也感到很失落。但在后来看来,我爷要顾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他连他自己都快被遗忘了。几个儿女结婚、出嫁,大事小情都由他一个人来操持,他怎么能顾得上我这些小想法?再说我还有父母的关怀爱护,她总是放心的。后来又因为我和四妈的一件琐碎事情,他来我家里批评了我的父母对我管教不严,我因此而感到不高兴,竟也有几年的时间不理他。

        我爷又或者是爱我的。我结婚前装修房子时,没有地方住,就去和他睡在一起。他给我讲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讲他是怎样对待儿女婚事的,讲他为了促成三爸的婚事,怎样善意地批评了三爸的同学多事,又是怎样说服三爸的。讲到我的婚事,讲别人到我家提亲时,人家看到并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时,他的感受是高兴和自豪的。也对我讲应该怎样好好干事、作工作。

        我结婚后的第二年春天,我爷因为不舒服去检查,发现患了癌症晚期,已无法医治。我想到我爷一生的不易,想到他对我及对家族的影响,想到过去和他闹了一些隔阂,我后悔万分。只能是多回家去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和妻子想着法儿的买给他吃过的和没有吃过的东西。

        我爷说:“我没想到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电视也看上了,沙发也坐上了,一大家子人生活好、工作好,我知足了”。

        在秋意正浓的深秋时节,我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恋恋不舍的亲人。他走得很从容,就连他的后事,都是他安排好了的。把自己仅有的几件旧物,分别给了几个儿子,每人一件,留作纪念,叮嘱过事不准大操大办,就连门前和墓道口的挽联内容都是他亲自拟好的。

          又到了每年一次的十月一日的寒衣节,我特意去爷的坟前烧了些纸钱和棉衣,告诉他:“爷,你说的我都记着呢,你放心,唐家的家族文化和家风会永远传承下去的”。

        火光明灭,忽明忽暗,忽然间来了一阵风,一张着了火的纸钱被风吹起,燃尽在空中就飞走了。

        我知道我说的话我爷收到了,我爷也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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