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

作者: 岑静静Melony | 来源:发表于2018-03-31 08:57 被阅读9次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自然又想起了我那已经离开了11年的爷爷。仅以这篇文字表达对我爷的追忆和思念。    我这里说的我爷,就是我爷爷。我们家乡话里对长辈都喊单字,例如爸,妈,爷,奶,现在的小孩子里倒出了些喊叠字的,但我究竟不习惯,还是喊我爷,比较亲切。    我爷是个不会生病不会倒下的钢铁人,这是我爷查出罹患癌症之前,我那15年里坚定且固执的认知。        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背永远挺得笔直,一头自来卷的黑发一丝不乱地梳理着。我爷身材高大,足有185的样子,大约是总挺直了身子做人,虽然到了花甲的年纪,且终日里饮酒抽烟,也竟没有长出啤酒肚来。我爷走起路来威风堂堂,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要是用看过的影视角色来形容的话,大概最贴近的就是情深深雨蒙蒙里陆振华那样的大家庭家长形象了,同时又是一个可以震慑千军万马的爱国将领。我想我爷年轻的时候大约也是个十里八村不多见的美男子,至少比之另外三个与我爷一母同胞的爷爷,不论是身高,相貌,气势,都绝对无愧"老大"这一顺位。

可惜的是,因为与我爷相处时间甚少,加之总带着不怒自威的表情,我一向是惧惮他的。直到他人生的后几年,才稍稍亲近些,但也仅限于在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时搭几句家常话,究竟好像没敢直视过他。    年轻时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我出生的那年,家里扒了泥巴房,建起了当时在村里还属凤毛麟角的稀罕物—砖头房。那个年代,农村里哪家建了这种房子,不亚于现在在市区买了一套新房那般让人羡慕。如今我长大了,那房子也老了,但还在用残躯支撑着,给我们这七口之家遮风挡雨,一如直到去世前都还在为这个家操劳的我爷。新房建起不久后,我爷就在新房子里组了个小型鞋厂,请了几个会做皮鞋手艺的本庄人,还待字闺中的我大姑也成了工人之一。彼时我虽然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但究竟还是个懵懂小儿,虽然不太能懂这些人每天出入我们家的目的,到底还是招人欢喜的年纪,每天都会来的本庄邻里也乐得逗我,我也愿意与他们亲近。有一个我至今难忘的小插曲,一次,我因顽皮口中嚼了口香糖,一时岔了气卡在嗓子眼里,吞不下也吐不出,正急得手掐着脖子直跺脚的时候,幸而旁边坐了本庄一个长辈正在做鞋。我连忙走到她面前,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指着自己的嗓子给她看。她当即站起身来,忘了是用力拍我的背将口香糖顺出,还是用了他法,总之是亏得她的解救,不然我怕当时就一命呜呼了。这算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濒临生死边缘。言归正传,鞋子做出来后,自然就要想着怎么销了出去。那时候刚二十出头正年轻气盛的我爸,成日里随着我爷走南闯北,那会他随我爷去过的地方大约比他这二十年来加起来的都多。还只有十几岁的我小姑,也被放到了临镇一个门面房,独自守在店里卖鞋。

人在富贵时多酒肉朋友,大概天南海北结交朋友是大多数男人的天性,或者说是虚荣心使然。听我小姑说,在她跟我爸都还小的时候,我爷就喜欢招朋友到家里。其实无非也就是吃酒划拳,扯着嗓门说些男人才懂的场面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哪还能看清谁才是真的朋友?那时,我奶是厨房里忙着张罗饭菜的,我爸是男孩子有特权可以陪着上桌,小姑就在厨房帮我奶打下手,间或去打瓶酱油。虽然早就已经解放了,但在文化之风普及甚晚且慢的农村,依然沿袭着老祖宗传下来的陋习—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我奶和小姑只有在厨房就着残余解决口腹。    我慢慢长大记事,家道也渐渐衰落,鞋厂关了,我爷也因为被合伙人坑害坐了两年的局子。回来后,我们家就再不复昔日的热闹了,往日的那些个酒桌上的“兄弟”“朋友”早就作鸟兽散了。由此也足以见得,与我爷我爸往来的那些个真真就是"酒肉朋友",见我家大势已去,恨不得跟甩狗皮膏药似的麻溜躲了我家去。这段经历这对我爷我爸自然是不小的打击,但从我孩子视角看来,我们家反而因祸得福。因为这些个酒肉朋友,我童年几乎没怎么见过我爷我爸,不是在外应酬,就是在家里招待客人,哪还有时间留给孩子?也许我幼小时,他们也曾抱过我哄过我,但在我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爷”和“爸”这个位置,他们只是担了名去,究竟是空缺了太久。我不否认,我年幼时是有些微不忿在心的。   近半百是漂在他乡重新出发的英雄    家境衰落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日子都很拮据。最艰难的时候,甚至把那唯一的家给租了出去,举家搬到我大姑家的两间老房子里。我那时小,自然不知道这一举动对我们家的意义。于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可是现在想来,对我家大人,尤其是也曾叱咤辉煌过的我爷,如今落败成寄人篱下的凄惨境地,不单是面子上经不起乡里乡亲的同情或背后唏嘘,他这么多年打下的基业付之一炬,究竟是不小的打击。    武侠小说里英雄被奸人迫害后,通常都是人生重要的转折点,要么是寻到了绝世武功秘籍,要么就得了隐世高人指点,学成一身了得功夫后东山再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可现实究竟不是金庸老先生的小说,我爷没有碰到贵人,也没有意外得财得以将家业恢复。情况反倒越来越糟糕。日常喜欢小酌几杯的我爷,那段时间烟酒几乎都戒了去,只逢节或有客人的时候喊我去买瓶二锅头过过瘾。饭桌上也是一个月难得见几回荤腥。自家的日子可以紧着过,但负下的累累外债,却是不能不还的。不得已,千禧年的余韵还未散去,已经年逾50的我爷我奶随了打工潮,离了家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了一个在那时的我看来遥不可及的地方——温州。我没有想到,后来这个陌生的南方城市竟成了我们一家第二个长期栖身的地方。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爷我奶两人租了间集装箱大小的廉价出租屋,日子艰辛程度不敢轻易去想,太过心酸。多亏我奶一个本家弟弟在那做了几年生意,那段时间靠着我这舅爷一家的接济,我爷做起了老本行——卖鞋。只是再不复以往兴盛时随手一点就圈个地方租了门面做生意,不过一个纸箱,装了几十双鞋子,我爷就用他的双手和肩膀扛着这箱子在菜市场,夜市,工厂门口摆起了地摊。我那英雄又平凡的爷爷,在经历了财散人去之后,再次挺直了脊背,扛起了这个家。    待我爷我奶稳定扎根后,不久我爸妈将我跟二妹分别安置在大姑跟姥姥家,也去了温州。再后来,在北京打工的小姑跟那时还没成为我小姑父的叔也去了。    半年后,大约是大人们在那儿终于稍稍改善状况了,我妹,我,也相继被接了去。十几年里四分五散的一家人,竟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团聚了。

待我去的时候,状况确实好了许多。一家人租了房东三间房,我爷蹬上了三轮车,卖的鞋子从一箱变成了一整辆车,我爸也继续承了我爷的业,做着卖鞋的生意。我妈去了工厂,还没出嫁的小姑帮着我爷我爸做生意,我奶照顾一家大小生活起居。我爷又恢复了往日每日必有肉、没肉也一定要跟我爸酌两杯小酒的日子。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爷直到查出患病前还在风里来雨里去,每天早出晚归为了家人能生活得更好而奔波,我跟二妹好几年里都是拣了房东女儿不要的衣服穿,小姑结婚的时候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带走。但为什么我会对那时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新,每每想起都觉得幸福呢?我想,也许是那段日子里,一家人终于可以一起坐在一张圆桌子上吃饭,话话家常,逗逗小妹,我也渐渐记得了我爷我爸长什么模样,日子依然艰辛,但家人之间多了交流和笑颜,那短短的三年多在一起的时光,大约是我们家这些年里最珍贵的日子。   年老是对小孙女宠爱有加的老人    我爷这辈子把对子孙辈的宠爱都给了小妹一人。   小妹出生的时候,我爷已经是个步入人生后半段的老人,虽然我并不觉得他老。老话说,人老了心境也会跟着变化。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我爷,在去了温州重新白手起家,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后,开始意识到家庭的重要性了。    他没有将老祖宗那套“重男轻女”的老思想继承下来,非常疼爱我刚出生的小妹。我曾经一度以为是因为我跟二妹是女孩才不受他喜爱,直到小妹的出生,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是不疼爱我们,只是我跟二妹年幼时,家庭在他心里并不是最重要的。不仅是我们,恐怕连我爸,我小姑、大姑,究竟也没有享受过多少该得的父爱。    我小妹的出生,让我爷得以找到寄托,弥补那么些年自己对家庭的亏欠。但我爷到底还是有自私心在的,小姑家的大儿子只比小妹小了两岁,又几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我爷竟从来不肯将疼爱分给小外孙。常常看到我爷给小妹零花钱买零食吃,而跟在屁股后的维嘉,只有眼巴巴地看着的份。在我爷看来,到底外孙是外姓的,疼了也白疼。    我爸倒是把本该匀给四个孩子的疼爱都给了我小弟。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羡慕小妹和小弟,爷和爸把欠了我和二妹的疼爱分别补偿给了他俩。    也可能是当他们意识到家庭的重要性,想要弥补时,却发现我和二妹早已长大,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表达了。因为,我分明记得我爷对还在念小学的我说过数回:我大孙女好好念书,我挣钱供你读大学。我也分明记得,初中仍然顽皮的我俩,有次触了他大怒,巴掌都已经举到我俩头上了,他又硬生生地给收了回去,只教训了两句。我还记得,夏日里他们顶着烈日骑着三轮车接送我和二妹上学放学……   患病离开……   我爷的病来得急且重。   几十年来几乎不吃药不去诊所,却在体检时查出得了癌症晚期。   家人为了瞒住他,只说得了不重要的病,让我奶陪他回家里医院医治。   他跟我奶都信了。大概也真是离乡太久想念故乡了,也可能是想着以后还能回来吧。两人都没有丝毫留恋地就离开了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我爸和小姑将二老送上回家的火车,他们转身上车的时候,没有看到,背后的两人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时我正读初二。    我爸将我和二妹叫进房间关上门,告诉了我俩实情。那是我生平头一回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爸哭,哭得一度中断对话,哭得搭在肩膀上的毛巾都挂着总也拧不干净的水。也从那时起,凡是有人要严肃地跟我说什么事情,我总没来由地心悸,联想起那日我爸的神情和那天的对话。    那之后不久,我爷病情就愈加恶化了。在一个夜晚,我们举家挤着我小姑父的面包车,连夜赶回家,为见我爷最后一面。    再见到我爷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他躺在铺了床铺的地上(他的身体已经没办法躺在床上了),消瘦得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他的背再也挺不直了,想坐起身来还需要两个人从后面支撑着。肺癌把他折磨得早已不成样子,连呼吸似乎都是疼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我爷老了。    哭,我们能做的只有哭了。    可是他到最后啊,心心念念的还是我那小妹。托人从老远的地方买来的稀罕水果他也先想着给小妹吃,只是小妹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对病中的老人还是怕的,究竟没敢再走近了去。    我奶是另一个他放不下的。吵了一辈子,年轻时也因为冲动动过手,严重时还闹过离婚,但人生后几年的朝夕相伴里才发现还是老来伴最是长情。我爷临走前的那句:熬成(我爸小名)娘啊,你这辈子跟着我受苦了。就这一句,我想我奶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吃的苦就都散了。    我爷走了,从生病到离开竟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他同我老太葬在了一起。    办完他的身后事,我们又都回了温州。只是无端少了一个人的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们都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    房东阿刘,给我家换了十几年煤气的阿姨,一起摆摊做生意的“百货”,“小四川”,志荣妈家,张静爸家,很久之后见了还会问,“大个”去哪了?当从大人口中得知我爷去世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难以置信。    是啊,我爷怎么会倒下呢?那么个威风堂堂,在小郁庄盛名远扬的人物,怎么会倒下呢?    可他就是倒下了,在2006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五,在我正读初二的年纪,在全家筹备给他做六十大寿的前夕,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里。他倒下了,再也没起来过。    我奶时常拿了他的遗照看。他没有正经照过相。那相片还是某年全家出去拜年时,请别人帮忙在温州火车站前合了几张影,遗照就是从那合照上取的。    他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衫,这倒是他常年的习惯。衣领和扣子照样理得一丝不苟,头发大约重新染过,也看不出白发来。表情依然严肃,却也自然。盯着看得久了,眼前就模糊不清了,可是我的脑海里早已烙印下的音容相貌,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是永远不能忘了去的。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间老房子,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襁褓中的女娃因患了中耳炎疼痛难忍哭个不止,两个老人轮流抱着孩子摇晃,一夜不曾合眼

女娃也因此得了小名:静静。    静静,愿病痛远离你,让此刻的你得到宁静,愿岁月不叨扰你,让你得以静静地度过此生。    我想,我爷给我起名时,大概是带着这种心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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