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第一部 25.风轻云淡）
方主任把烟灰磕在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里，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思忖了一会儿说：
“边防要来一个专业人才不容易呀！不过峰辉说的也有道理，女同志下边防的确不合常理，至今还没有先例。干部部门认为你的情况特殊，专门给我作了汇报，我也一直在考虑怎么安排更加妥当。当然，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军区机关需要的地方也很多。”方主任停下来，神情忽然变得严肃，看着成文说：“因此，小成，我想听听你本人的想法。”
景峰辉这才舒了口气，侧过头，给成文递了一个胜利在望的眼神。
成文低着头，沉默着，两只手使劲地绞在一起。
“别紧张嘛，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方主任向后撤了撤身子，似乎离成文远些，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
成文终于抬起了头，她直视着方主任，声音稚嫩而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愿意到边防一线去，用我所学的知识和技能报效军队和国家！”
景峰辉以为听错了，惊愕地瞪着成文，像瞪着一个陌生人。方主任也十分吃惊，他不由得挺直了上身，盯着她，目光疑惑。
来到青城的这些日子里，成文的思想又一次游走在一条边界上。毕业分配痛苦失重的一页还没有完全翻过去，“去"和“留"新的难题又摆在她的面前，需要她做出选择。她当然知道，不同的选择将会是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未来。选择的过程十分痛苦。
成文不能确定铁小军、林爱玲、阳军华、慕光、晏院长、郝翻译等人是否给过她影响或帮助，但是“军人”和“专业”两个词却在时刻提醒着她，要求着她，牵引着她，她想她的真正勇气来源于内心。
“从心而动，主宰自我，不辜负自己身上的慧根”，铁小军的这句话一直印在她的脑子里。
方主任和景峰辉相互惊愕地看着。方主任手上的烟头自燃了好长时间，直到长长的烟灰柱落到桌面上。
有人敲门。秘书进来，走到方主任面前，蹲下身对他耳语。
“稍等等。”方主任摆摆手，脸上显出不耐烦。
秘书起身出去。在他拉开门的一瞬，成文瞥见一双女人的高跟鞋闪在了一旁。
方主任的目光再次回到成文身上，他拧灭了手中的烟头，严肃地说：
“小成，你再好好想想！"
“非常感谢方主任给了我这个选择的机会，也感谢峰辉处长为我所做的一切。边防需要人，怎么都得有人去，那么就让我去吧。”成文依然平静而坚定地说。
屋子里空气凝滞，烟雾呛人。许久，方主任开口道：
“小成，你想过自己未来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吗？”
这是个深远的问题，成文还没有想好。
“换句话说，你愿意在边防干一辈子吗？”方主任又问。
按照军队下级回答上级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是：是的，长官。但是成文并不愿意，她不想违心，于是她摇了摇头。
方主任笑了：“小成，你是个有追求有梦想的年轻人，保护好你的梦想！梦想的实现，百分之八十靠自己，百分之二十靠机遇，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不会缺乏机遇的！你现在就想想，十年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
方主任的话很轻，成文却觉得如此沉重。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先做好基层的外事工作吧，我希望十年后能够成为军队优秀的外事工作者！”
“你确定吗？”方主任问道。
成文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好，让我们来算算。十年以后，你31岁，是一名优秀的军队外事工作者，可能己经不在基层了。那么要成为优秀的军队外事工作者，你必须要具备深刻的思想，过硬的军事素质和超强的外语水平，就是说你必须不是一个一般的、普通的军人，这意味着这十年你要经历别人无法经历的世事，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累，流比别人多的汗，甚至还可能流血。没有人能够随便成功，这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种积累！十年的时间，即长也短呀！”
方主任继续说：“成文，你是一棵好苗子。我希望你更加仔细地思考一下十年后的自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实现什么样的目标。如果你确定了，从现在就要开始做起，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都要有规划。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一个敢于和能够追梦的时代，多么年轻的天之骄子，未来的世界是你们的！机会永远都会青睐有准备的人！”
成文突然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和动力，这种外力正在唤醒她的内心，她开始用另一种目光审视自己，审视着准备向着十年后的目标一步步迈进、己经作出第一步选择的那位女军官。
方主任起身进了里间，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红色皮面上印着“草原军区”四个镏金大字。他坐下来，在扉页上写下了几行字：
一只站在树上的鸟儿，从来不会害怕树枝断裂，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成长的路上，只有奋斗才能给自己最大的安全感！
“送给你这个笔记本，还有这些话！让它记录并伴随你今后奋斗中的每一个进步！十年后我就退休了，我希望那时看到一个实现了梦想的成文！”方主任双手托起笔记本，郑重地递给了成文。
景峰辉阴沉着脸走在前面，成文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来到院子里。
“我在帮助你，知道不？”景峰辉突然转过身冲着成文怒吼。
“可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帮助？”成文平静地看着他。
“你脑子进水了？昨天说好的约定呢？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么好的机会？十年的时间，你真以为白驹过隙吗？也就是你这种纯情傻妞才会做这种白日梦，活生生的现实就是呆在边防上一天一天数日子，你想找人交流都找不到，谁去提携你，谁会给你创造条件？你以为现实是电影，是诗歌，是美梦？你就傻吧！”
“我愿意接受艰苦的现实，而不想接受别人的同情和馈赠！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成文也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我是别人吗？”景峰辉拍着自己的胸脯，表情有些狰狞地上前一步，两眼死死地盯着她。成文也毫不示弱，仰起头，像个发怒的小母鸡。四束目光对峙着，喷射着火焰。
景峰辉先败下阵来，他自感底气不足，是啊，认识才不过几天，你不是别人是谁？是你自己中了邪了！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的！”景峰辉无奈地说。
成文拧着脖子，瞪着他，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唉！你记住，我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那个人！”景峰辉表情沮丧，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转身离开了。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都击打在成文心上，让她心痛，她的泪水蓄满了眼眶：他也许不会知道，她选择离开的理由有许多，但其中最痛苦的一条就是因为他的出现。
太阳静静地照在空寂的院子里。
成文抬头望天，那是包容了亿万年风霜雨雪的深邃而湛蓝的天空，白云像流沙一样奔向远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空气、阳光和眼泪一同吸进心肺里去。这口气在胸中憋了许久，当她轻轻地呼出来时，一切都变得风轻云淡了。她的心中一片澄明。
（第一部完）
上一章 24.靓见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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