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之梦

“你知道有一种花，叫做风信子吗？”

金发少女提着细细的铅笔，一边品味着眼前的风景，一边打磨着自己的画作。

“不知道，我也并不怎么想知道。”少年的身子倚着背后的小土坡，半躺在草坪上。

就像是没听见少年的回答一样，少女继续说着：“在古希腊的神话中，有一个神灵，叫做阿信斯特。他长得很俊美，与阿波罗和泽费罗斯都十分的要好。其中，他与阿波罗格外的亲近。他们一起打鱼，打猎，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讲到这里时，少女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然而，他们之间的要好引起了泽费罗斯的嫉妒。所以，在一次阿波罗与阿信斯特投掷铁饼时，泽费罗斯通过诡计改变了铁饼的方向，使它砸向了阿信斯特，结果打破了他的额头。阿波罗想尽一切办法也没有能挽回阿信斯特的性命，只能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死去。”

“所以，这个故事和你说的那朵花，有什么关系呢？”少年有些奇怪地问着。

“风信子的花语，便是嫉妒。象征着，致命的嫉妒。”

说到这里，少女把手中的笔收回了笔筒。

“谁知道呢，或许是，有关系的吧。”她回头看着少年，泯着嘴笑了笑。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少年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笑容，捕捉到了那直击少年灵魂，使永远难以忘记的笑容。

…………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 ）”

由这个名字引起的轰动，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它的制作者是奥兰多博士，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

起初是由于他妻子，名为茉莉的小说家，因后天的原因丧失了视力。

茉莉在失明之后，因无法再进行小说写作事业而变得无比消沉，日渐衰弱。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样下去，奥兰多博士便发明了自动书记人偶。

这是一种有可以将人的声音转化为文字的，所谓代笔功能的机械，当初只是为了爱妻制作的机械，之后却成为了更多人的支柱，因而大受欢迎。

如今，也已经出现了许多可以租借自动书记人偶的机构。

…………

少女站在古朴的木门前，她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屋，似乎在思考是否应当现在敲门进入。

这是一位十分美丽动人的少女，金色的长发被盘起，上面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她的身上套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还有一颗镶在胸口的祖母绿胸针。

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少女抬起了手，看起来终于是打算伸手敲门了。

然而，几乎是她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门的后面传了过来：“不用敲门了，门并没有锁上，只要直接推开就行。”

声音十分的突兀，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少女顿了顿，在得到了认同之后，推门而入。

与声色并不相符，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看上去已经十分年迈了的老人，他躺在床上，脸色十分的虚弱，但只听声音的话，完全看不出说话的人是一位不精神的老人。

“你好，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名为薇尔莉特的少女亲切地一笑。

不知为何，在看到了薇尔莉特，特别是听到她的名字之后，老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看着薇尔莉特的面庞，久久无法说话。

“那个，老爷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没事。”老人摇摇头。“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自动书记人偶有些不同而已，看来是我太久没有出过门了，现在的机械居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有什么不符合您要求的地方的话，我们是可以为您更换其他的人偶的，只要老爷您愿意等待的话。”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老人十分坚决地说着。

“那好吧，只要老爷您愿意的话，一切就好说了。”

薇尔莉特弯腰脱掉了脚上微微泛黄的小皮靴，把它们放在门的边上，光着脚走进了这件小屋子。

白皙的小脚踩在褐色的地板上，可能是因为地板的温度实在是有些低，娇小的脚趾头来回攒动着，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如果有些冷的话，不脱鞋也是没有关系的，不用担心我家的地板会被踩脏。况且，我这里肯定也没有适合你穿的鞋子。”

“没事的，老爷，你不用顾忌我。”

薇尔莉特走到了老人的身旁，并从房间的角落里抽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到了老人的床边坐下。

“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一点把这次的工作内容告诉我吧。”

“我叫做西蒙，以前是一位小说家。之所以说是以前，原因如你所见。”老人用目光扫视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办法再拿起笔了，但是，有一部小说，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所以，我才想到要雇佣你来帮忙。”

“我明白了，老爷。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快点开始吧。”

薇尔莉特坐到了打字机的面前，把手指按到了键盘上面。

西蒙奋力地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开始描述他的故事。虽然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但他的声音却始终相当的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是一个为了绘画而诞生的女孩，从各种方面都可以这么讲。

出生于艺术世家的她，拥有卓越的绘画天赋和近乎完美的学习成长条件，几乎所有人的期望，都指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仿佛，她就是未来世界上最优秀的画家。

上天给了她几乎全部的条件，却唯独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一颗热爱绘画的心。

她太讨厌画画了，讨厌到了只要拿起画笔就会产生生理反应的地步。

只是她的讨厌并不会对她注定成为艺术大师的命运产生多大影响，即便她再怎么厌烦，她的家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她放下画笔。

到后来，女孩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她选择了丢弃画笔，并逃离了那个她度过了至今的生命中几乎绝大部分时光的那个家。

从家中逃离的女孩几乎无路可走，因为，在外面她什么人都不认识。除了家中的亲人和老师以外，女孩从小到大几乎没接触过任何多余的人。所以，女孩的离家出走注定是失败的，走投无路的她，除了回到她那个她再也不想走进的家以外，她没有其他的出路。

回到家中，一顿毒打自然少不了。

不过多久，她又无法忍受，又离家出走，最后回到家中，又受到毒打。

日复一日，这样的事情，不知重复发生了多少次。

她原以为，她这一生都只能在这痛苦的轮回之中饱受煎熬，最终凄惨地死去。

但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变化，彻底打破了她的无尽轮回。只因她走到了那个河岸，遇见了那个少年，一个在专心地笔划着什么的少年。

他的神情十分的严肃，就像是在做什么十分神圣的事情一样。

那一刹那，女孩对那个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只想知道，少年那么专注地，到底在做些什么。

“写小说。”

少年是这么回答她的。

简单的三个字，便是他们的首次邂逅，一切的开端。

…………

薇尔莉特以极快的速度打着字，速度之快，即便是很多专业的打字员也比不上。

“这个女孩，或许跟你有些相似的地方呢。”看着薇尔莉特，西蒙竟有那么一瞬间，将面前这个女孩，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不过，一连说了这么多的话，西蒙的身体却有些跟不上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水，是薇尔莉特刚刚为她准备的。

“没想到，自动书记人偶还有这么多的功能。”

“这是为了满足客人多种多样的需要，老爷。”

西蒙继续描述他的故事。

女孩与少年很快便熟识了。她发现，在少年的身上，她可以得到很多她以前得不到的东西，自由，愉悦。这位从未谋面的少年，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什么是小说？”女孩问。

“小说就是故事，是用于给人们休闲娱乐的，可以发表到书上，赚钱。”

“你写完了以后，会发表到书上，赚钱吗？”

“不会。”

“那你写小说是为了干什么？”

“写给我自己看。”少年回答得十分干脆。

女孩总是会向少年提出一些很奇怪的问题，而少年则总是会很耐心的回答她。每天，他们可以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只要是到了那个时间点，少年便一定会出现在河岸旁，在那里安静地写着属于他的小说。而女孩则会想方设法地在那个时间点从家中离开，去往那个河岸。久而久之，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不必用语言交流，便可达成的默契。

“书里面全是小说吗？”

“并不全是，还有一些其他性质的文字。”

“那么，书里面全是文字吗？”

“也不全是，书是由文字和图画构成的。”

不知为何，在“图画”这一女孩生平最为厌恶的东西被少年说出口以后，她的心中竟突然产生了一丝触动。

女孩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渴望拿起画笔的感觉，她有些愿意画画了。

“诶！”

正当薇尔莉特专注地打着字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酥痒，从她裸露着的脚底传来，就如同电击一般，让她差点从座位上弹起。要不是超高级的职业素养使她控制住了自己，刚才她可能会尖叫出声也不一定。

“你怎么了？”西蒙察觉了薇尔莉特的异样。

“没事，老爷，你…只要继续说…就可以了。”

很快，她就弄清了这异样感觉的由来，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猫咪依偎在薇尔莉特的脚边，用舌头轻轻地舔舐着她的脚底。

“真是一只有些麻烦的小猫咪呢，是老爷家的吗？”她这样想着。

因为身高不够的原因，薇尔莉特只有脚尖可以够到地面。这就意为着，她的整个脚面都彻彻底底地展示在了小猫的面前。不管她怎么移动自己的脚，小猫总是会贴过来，并不断地用她那带着软刺的舌尖舔舐少女娇嫩的脚底。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因为它让薇尔莉特忍不住想要笑。但是，由于西蒙正在十分动情地讲述着他的故事，薇尔莉特也不方便发出什么多余的声响，只能把这股笑意压在肚子里面。

“嗯。。。。。。。。”薇尔莉特抿着嘴，她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红晕，竟没有注意到，西蒙此时已经停止了他的讲述，正出神的看着她。

“老爷……你…怎么不说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注意到了西蒙的异样。

“哦，没什么，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继续吧，我接着说。”

好在，大概过十分钟，在把她的两只脚舔得干干净净了以后，小猫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才让薇尔莉特可以继续专心地工作。

女孩开始用心学习画画了，不再需要他人的强迫。她的变化使她周围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她的家人问她，发生了什么，女孩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把自己写的小说写成书，发表给其他人看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画书上的画。”

“谢谢。”少年是这么回答女孩的。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便让女孩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顶级的画师。

女孩的天赋是显而易见的，在她想着要好好地画画以后，她的进步堪称神速。很快，她便名声大振，成为了这一区域最有希望的绘画之星。

为少年的小说绘出这世界上最美的插画，这是女孩行走在绘画道路上的唯一愿望。

女孩所做的这一切，少年都看在了眼里。

但是，现实对于他来说，有些太过于残酷了，对于出生贫困人家，甚至居住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贫民窟的他来说。那个出生高贵的女孩所取得的每一个成就传到他的耳旁，都无异是刺心之痛。少年对这样的自己十分痛恨，他知道，他不应当对女孩产生这样的情绪，人类的原罪情感：嫉妒。

嫉妒她的出身高贵，嫉妒她的天赋异禀。

渐渐的，少年会在河岸边缺席了，因为害怕见到那张充满期待的面庞，害怕自己写下的作品，配不上女孩的画作。

但是，即便他只是偶尔去一次河岸，女孩也绝对会等在那里，并且什么也不会多问些什么，只会笑着看向他。

少年变得越发地不敢面对那张笑容了，去往那条河岸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少年与女孩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黄昏。

“你知道，风信子是什么花吗？”女孩拨弄着手上的笔，笔尖着力描绘着眼前的风景，上面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不知道。”少年如实地回答了女孩的问题。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有一个神灵，叫做阿信斯特。他长得很俊美，与太阳神阿波罗和风神泽费罗斯都十分的要好。其中，他与阿波罗格外的亲近。他们一起打鱼，打猎，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女孩突然停顿了下来。周边的风似乎也都停滞了，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一般。

“然而，他们之间的要好引起了泽费罗斯的嫉妒。所以，在有一次阿波罗与阿信斯特投掷铁饼时，泽费罗斯通过诡计，改变了铁饼的方向，使它砸向了阿信斯特，结果打破了他的额头。阿波罗想尽一切办法，也没有能挽回阿信斯特的性命，只能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死去。”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是，这和风信子有什么关系呢？”

“风信子的花语，便是嫉妒，致命的嫉妒。”

女孩的话如同一击重锤，少年的心跳变得飞快，他再也不敢直视女孩的面庞了。不一会儿，他就以家中有事为理由，慌不择路地逃离了那条河岸。

离开时，女孩还是静静地坐在河岸边，把头倚在大腿上，仿佛与河岸，与黄昏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少天，少年再也没有去过河岸。那天女孩对他说的话，一直如同钢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她一定是察觉了他的内心是多么的丑恶，才会这么对他说的吧？

少年与女孩最后的交往，便是一封信件，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只是画了一张蓝色的风信子，墨色淡然，十分可人。但在少年的眼中，美丽的风信子，却似乎成为了索命的妖魔一般。他把信件压进了储物柜的最低下，并在也没有打开过它。

大约几年后，有消息传来，那位少女画家因为生了重病，离开了人世。这一消息，更是彻底击碎了少年的心灵。

最终，少年带着愧疚，颓废地渡过了自己的一生，并在孤独与无尽的自责之中死去。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谢谢你的帮忙，自动……薇尔莉特小姐，或许，故事中的女孩跟你很像的呢。”

“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呢，老爷。”

“写完这个故事，我也就差不多也该满足了吧。”西蒙再次躺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钱的话，我就放在桌子边上了。自行取走吧，请原谅以我现在的身体无法送你。”

“谢谢惠顾，老爷。”薇尔莉特向着西蒙微微行了一个礼。

理了理自己有些起皱的衣裙，薇尔莉特从椅子上站起。然而，她并没有朝着门口走去，而是再一次地走向了西蒙的床边。

“还有什么事情吗，薇尔莉特小姐？”

“没事，老爷，只是，刚才你讲述的那个故事里的传说，其实还没有完哦。”

太阳神阿波罗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济于事，最终，阿信斯特在自己的怀中死去。但是，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原本枯黄无比的土地上，却意外地长出了一株风信子。这株风信子就像是拥有魔力一般，无论是刮风下雨，都毫不动摇的挺在那里。为了纪念自己的好友，太阳神阿波罗将其命名为：Hyacinthus。

“风信子的花语，除了嫉妒以外，其实还有一个，老爷。”

薇尔莉特嘴唇轻张，碧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那便是，永恒的爱。”

“女孩察觉到了少年心中的嫉妒，但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对他产生恶意。女孩原凉了少年，并继续努力绘画，和少年一起做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书。”

“假如，故事的结局变成这样，那又如何呢？”少女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

由这个名字引起的轰动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它的制作者是奥兰多博士，机械人偶方面的权威。

起初是由于他妻子，名为茉莉的小说家，被他的另一名追求者弄瞎了双眼。

那一天，是茉莉的生日，奥兰多在拍卖场拍下了一幅世界名画，准备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茉莉。这幅画，名为【风信子之语】，是当时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天才画家“莉尔薇特”的得意之作。画中，一株蓝色风信子插在绿色的大地上，随风摇曳，自由而快乐。如今，这幅画就挂在茉莉的家里，只是，画的现任主人，却再也无法欣赏它了。

茉莉在失明之后，因无法再进行小说写作事业而变得无比消沉，日渐衰弱。

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样下去，奥兰多博士便发明了自动书记人偶。

这是一种可以将人的声音转化为文字的，所谓代笔功能的机械，当初只是为了爱妻制作的机械，之后却成为了更多人的支柱，因而大受欢迎。

现在，像自动书记人偶一样从事代笔工作的人，也以同样的名字相称，并深受人们欢迎。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人们这样称呼他们。

其实，当薇尔莉特离开时，西蒙便察觉了，她并不是什么机械娃娃，而是活生生的人。

毕竟，机械怎么可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呢。

但即便知道了薇尔莉特不是机械娃娃，西蒙还是只想这么称呼她：

“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

因为西蒙知道，那故事的真正结局。

少女最后一次见少年时，送了他一幅画，画中，一株蓝色风信子插在殷红的大地上，随风摇曳，自由而快乐。

“这样的画，我只画了两幅呢。好好珍惜哦。”

后来，那少女死了。听到她的死讯，少年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不久后，他便因一场重病瘫痪在床，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不过，少年并未消沉下去，支撑他的，是一幅画

----【风信子之梦】。

看着床边的一幅画，西蒙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画中，一株蓝色风信子插在殷红的大地上，随风摇曳，自由而快乐，一如她曾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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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改编自“玛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