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

作者: 西山居客 | 来源:发表于2020-10-01 04:15 被阅读0次

          中秋将至。去年搬进现在的住处,恰值中秋。算来堪堪已是一年。新到一处,恰如执卷起的画卷的一头,随时间流逝,也就慢慢铺展开来,渐渐现出画卷的样子。

        世上好多理念,以前很有些热衷,现在想来,终不如“呈现”二字。能“呈现”出的,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比一万句更有力量。疫情中纸质书一直未能补充上来,读的书少了,倒空出很多时间,不知不觉中看了一些真实画面。某种程度上,这些画面说了比书里更直接、更深透的东西,就像吉姆.罗杰斯的《环球投资旅行》确可用作投资指南一样,这些画面似也可拿来做生活指南。

            在这即将满一年的日子里,想选几个镜头,给自己看看,看这一年里留在心上的印记是什么。到月满中秋的那天,可以就着月,就着中秋的吃食,一同回味、咀嚼一番,想来也是很有兴味的事。

        (一)“塔莎奶奶”的园子

          去年Tony来修墙的时候,跟我说起现在住的West Street附近是镇上最好的Neighborhood之一。在看了镇上大部分房源后,信然。West Street是一条大街,虽有些房子不错,但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但从West Street两边伸展开去,有很多小街,这些小街房尽管大小不一,倒颇有特色。

          在Hollis Street的东南角,有一所很大的房子。主体结构是两层,但有一部分尖顶,有很大的窗,想来那部分应该是三楼有一间卧室。紧邻这所房子的两家都是典型的Victorian house,这所倒真的说不上来是否也是。有些建筑元素像,但看上去又很不同。那两家Victorian house很新,明显有很好的维护。这间大房子却有年久失修之感。无数次从门前经过,从未看到二楼和三楼的窗帘拉开过。外墙的漆斑斑驳驳,让这间可能当年如mansion一样的house,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沧桑。这房子东面和北面临街,但两条街都是安静的小街,所以不但开敞,兼有幽静。尤其是临街的院子有大树,将房子大部分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后院子。这样的房子称作house,总是有点亏了,或者小说里说的“山庄”更为适合。

          注意这房子很久,不仅仅因为其建筑形式的难猜,也不仅仅因为其贵族落魄般的风范,而是因为临街的两面院子里,除了大树,还有很多花草。花草看上去很随意,“野渡无人舟自横”一般,但仔细看,就慢慢感到主人的匠心。层次感、季节和色彩搭配都十分得宜,以至于每次从这里经过都会赫然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好漂亮的花园!因了这个念头,才慢慢关注到这个房子,还有其他细节。

          我揣测过几回,结论都是这房子现在没人住。因为有时傍晚从这儿经过,街上的房子次第亮起灯,这所房子似乎永远都是门灯亮着,此外都是暗的。而且也没有见门前停过车。也许主人只是爱这个花园,请了landscape公司来打理。

          有天黄昏和女儿散步至此,忍不住又细细看了一下花草,发现虽已入秋,花园仍生机满满。女儿断言主人是在这里住的,但楼里依然漆黑一片。

          往回走的时候又经过这所房子,女儿忽然说:有人在浇水!抬眼望过去,果然,一位老奶奶拿着水龙头,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浇水。微弱的灯光映着她灰白的头发,暮色中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她瘦小、有些佝偻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在这个街区住了近一年,唯一一次见到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楼上从未见过灯光。有些老人会在晚年放弃住house,而改住公寓,一来是因为house太多工作量,还有就是他们不愿再上上下下地爬楼梯了。

          不知道这位老人在这里住了多久,是否度过了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她在这里曾经和谁在一起,是什么让她坚持住在这里,又是什么让她明显没有能力照料整个房子的时候,却精心打理了自己的花园?

            每个人一生都是太丰富的故事,但绝大部分人没有讲。

            我们无形中被营销过很多次,以为很多人的故事是类同的。比如女儿看到这位奶奶,觉得她和她的花园,好有“塔莎奶奶”故事的影子。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这世界有很多划分的方式,就像建筑的样式。有的似乎是划片的,这一块儿和那一块儿,就像小区,一个小区之内基本整齐划一,只是有点大小和格局的不同。至少大家以为同一片是一回事儿。有的是按点的,就像一粒粒沙组成了世界,人们又在一粒沙里能看到完整的世界。有点儿像眼前成片的house,也是成片,可是人很轻易地就能知道这一家不是那一家。

          像“塔莎奶奶”这一家,也许我搬离这个镇很多年以后,还是会记得。记得她年久失修的房子,生机盎然的花园,还有这个黄昏,和她唯一一次相遇的黄昏。她在暮色中瘦小的身影,拿着水龙头浇花的专注,仿佛一幅剪影,永远刻在我的心上。

     

          (二)雨打芭蕉深闭门

          还是接着说房子的事儿吧。

          从“塔莎奶奶”家向西直行,尽头处是一条大街Walnut Street,右转后直行,便来到一片ranch集中的街区。

          Ranch一直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建筑,尤其是占地较大的ranch。对于国内做房地产的人来说,ranch是“大平层”理念的代表。比“大平层”更好的,是ranch还有院子。其实很多农村的平房或者瓦房都符合这个标准。但我们似乎在房地产的发展中一直刻意回避了这种非常理想的、亲近自然和土地的建筑,向往高楼,殊不知高楼更多是人口和土地之间的妥协措施。如果可居住的土地广广的,配套的教育、医疗和商业都差不多,是否人们还是愿意一层层地高上去呢?不好说。指挥这世界的有常识和理性,但也有更多的不理性,否则历史便更加看不懂了。

          这片ranch大多很小,完全没有豪宅的气势。但一样有几间可以让人过目不忘。

          有一家ranch看上去房子和院子都乏善可陈,可是,车道上停的不是车,而是两条小船。车么,只能停在街边。

          还有一间更有意思,房子很小,草坪的面积还可以,主人似乎也格外爱惜草坪,经过时常常赶上用sprinkler浇水。主人还用了栅栏将草坪围合起来。栅栏不是通常见的那种白色木栅栏,似乎为了保持视觉的通透性和草坪在视野上的延展性,主人用的是那种国内常见的漆成黑色的细细的金属栅栏,看上去不仅灵巧,而且感觉草坪那一汪绿似要冲过栅栏,流到街上一般。这都不算什么,草坪的一侧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辆小小的保时捷跑车,仿佛一个蓄势待发的小战士。每次看,都感觉看不到房子,到现在也没记住那房子究竟什么样儿,仿佛总是看到一片草坪和一辆小跑车。

          这些房子很便宜,主人的爱好么,也许有一点小贵。但另有一所房子,连爱好也没看出有奢华的端倪,极普通,却更让人难忘。

          一间小小的ranch,前院子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临街的后院子也只有窄窄的一块儿,但主人居然设计得错落有致。最突出的是和街道紧挨着的院子一角,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树,树下散漫地放着一张小桌子,几把椅子。这和我们小时候的院子设计如出一辙,父亲那时告诉我,说这相当于界树,不仅为了美观,也是为了标示院子边界。我们那棵是老榆树,后来毁于一场火。院子中间有一棵小小的枫树,树型很好看,高度似乎比大片的美人蕉高不了多少。美人蕉颇可观。成片,黄色为主,杂以红色。ranch低矮,美人蕉几乎可以到窗的上缘的高度。从窗里望出来,可能满目都是盛放的美人蕉。还有其他花草点缀其间,找不出名贵品种,但看上去一片和谐。微风吹过,美人蕉俯仰生姿。若遇雨,恰是“雨打芭蕉深闭门”的景致了。

        (三)Somerville街头的鸟儿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Somerville镇的文章。几次提笔,都不能成文。也许是因为每次要写,都想起上海。上海在我心里是很特殊的城市,自认为是在那座城里完成了思想启蒙。写不好Somerville,想来是有点“近乡情怯”的缘故。

          Somerville很挤,查过维基百科,除了是新英格兰地区人口密度最高的镇,在全国的镇中人口密度排到第16位。表现在建筑上,就是鳞次节比,当然,不高,鳞次节比的二层或三层楼。Somerville的身份贵重不像来自于它本身,而是来自于紧邻的剑桥。寸土寸金的剑桥,红线贯通剑桥和Somerville,Somerville也就成了寸土寸金的了。这么挤又这么贵的镇,在麻州屈指可数。

          前些天和朋友看了两处房。可能也有段日子了,记得我们看完房后不忍心放过好不容易见到的机会,又不敢去街边的咖啡馆,只能在街边站着聊天。天还很热,我们那时还是穿夏天的衣服。太阳很烈,俩人又戴着口罩。一边聊一边看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进进出出地搬家,感觉天更热了。

          今年和朋友见面很少,但聊得很多。朋友可能会觉得我的意见中有一点合理性,但她可能不知道,随着深入的交流,她竟取得了一项成果:摧垮了我多年的成见。以前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而别人非,朋友是第一个让我理解了世间多样性的人。她让我终于明白,道理有很多种,人有很多种,而唯一正确是不存在的。那天我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从认识到这一点后,我活得快乐和自在了很多。也许还有不能释怀处,但也明白那不能释怀处,不在别人,终在自己。

          我们聊天的街边有几株月见草,正开着黄色的花。中间飞来一只黄色的小鸟,朋友赶忙拍下来。还意犹未尽拍了一段视频,让我回去给女儿看。

          聊到太阳快下山,俩人匆忙道别。那天说了什么,倒没有深刻的印象。这只飞来的小鸟似乎一个表记,把从上海到Smerville的情怀,把朋友这一年来给我的启迪,全部串联在一起,最后成为一个徽章,在这一年的记忆里闪闪发亮。

    后记: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戴在臂上如戳记。”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说给神或者人的。直到有一天,发现这也可以说给时间,或者让时间说给自己。截几个过去一年的画面,算是时间予自己的印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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