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突然飘起的云吗?我不知道自己在问谁,那个下午,光秃秃的野外只有我自己。放眼望去,村庄的微小房屋,玩具一样散落在几棵树中间。百草枯萎,云朵低低飘浮,天空便显得无限高远。雄鹰在缓慢盘旋,俯瞰村庄和田野,胆小的野兔只敢深夜出门捡拾遗落的草叶。
雄鹰飞了一会便藏进了云里,不久后云里飞出一架很小的飞机,从远处拉来一条线,线在空中逐渐扩散,变成更多形状变幻的云朵。我看到了一条空中的跑道,那是从村庄升起的一条跑道。不管是孩子时,还是多年后,我长久地记住了那条空中跑道。每隔几天便有一架飞机经过,那条横跨东西的跑道便再一次在天空展开。我知道天上也有一条漫无边际的路。我只远远地仰望飞机,我的父亲却近距离见过飞机,但他一直对我隐瞒了那件事情。
那是更早时候的一个午后,正在午睡梦中的我感到一架飞机贴着村庄飞过。屋子在轻微震动,屋顶开始簌簌落土。声音经过村子上空不久便戛然而止,我怀疑那架飞机遇到困难,迫降在村子东面广阔的荒地上。果然,没多久,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扛着一个大号的摇把来到了我家院子。他与我的父亲相互打着手势,在院子中间交谈了很久。父亲用自己小一号的摇把,摇响了自己的拖拉机,载着那人向村东驶去。
我追出家门,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只看到一条空空荡荡的道路,路上飘着一溜黑烟。村里人赶到那片草地时,他们早已经离去,草地上留下了许多条轮胎拧出的深深的沟壑。父亲离开了村庄,在我看来,他驾驶拖拉机拉着一架飞机沿着新修建的柏油马路一直向东开去。一直开,便能开到渤海的边缘。
几天以后,父亲在一个深夜里走进村庄,村里人都说他将拖拉机停在村外很远的地方,自己悄悄走进了村庄。我正半睡半醒,看到他怀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匆匆钻进屋里,将包裹往桌子上一蹲,一堆整齐的钞票便露了出来。我揉了一下眼睛,母亲便将那个包裹藏了起来,转手给了我一只会跳跃的铁蛤蟆玩具。
我一直等着父亲给我讲运送飞机路途中的所见所闻,但他始终不提那件事,像与那人做过一个永不泄露秘密的保证。我们偶尔谈话时,我故意将话题往飞机上靠拢,他便显得坐立不安,总会找借口结束谈话。我对飞机更加着迷,便经常在野外的空中跑道下等待飞机。
母亲又在喊我,村庄又开始在远处的昏暗中浮现。我感到奇怪,我从没听到过母亲在村庄里喊我,那声音轻飘飘地,一阵炊烟一样慢慢浮着。我不想回答,我觉得那是一个漫长的距离,我的声音丈量不出它的长度。
我没有翅膀,没有飞翔过,所有的飞翔我都心驰神往。我看到一年的轮回,便看到了年年的轮回,生命本质就是轮回。
我在那个下午开始久久地失望。我向村庄跑去,越跑越快,便开始拍打着双手,有风从脸颊往后吹。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那条空中的跑道便弯曲、变形、飘散,慢慢和高空的云朵融为一体,整个天空变得触手可及又漫无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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