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世安是我脑中人一直喊得名字,可我并不知道他是谁。脑中人还一直念一句话:不见不念不想,却如何不相思。我刚想看这句话,然后就看见了你。
这里是宝安镇,隶属于大陆最南端的一座年轻城市——深圳。不远处的大岭山上有享誉世界的高品沉香——“粤香”,却极少有人知道山麓某处有一座破败不堪的宗祠。
她环着山麓找到那座宗祠是在傍晚。彤云染上血色,远山小镇明明就在山下,此处却幽静得不似人间。
她看着那颓圮的篱墙落了满地的白灰,又抬头盯了两眼翘脚角屋檐上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鱼尾,心里有些怵了。但还是深吸了口气,推开那掉漆的朱门,走了进去。却因尘埃太过密集不停地打着喷嚏,最后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您来拜谁?”祠堂前内有三个蒲团,中间竟然跪了个人。细细看去,油头长衫,彬彬有礼,一副民国公子的做派。
“易世安,我的未婚夫。”
一阵清风拂过,屋外稀疏的细小枝条才刚发出芽来便随着风婆娑。那股神秘的沉香香气随着斜斜的日光洒下来,散落到这片木材树木永远无法枝繁叶茂的大岭山。时光扭转,仿若那年沉香扑鼻……
敏君的祖辈都是竹木牙角样样精通的雕刻大师,祖父和父亲更是徽派雕刻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她还未出生时,父母未婚便举家从黄山搬往北京。3岁那年,父亲开始钻研祖上留下的沉香雕刻技艺,几年下来小有成就,开始广收门徒。然而雕刻本身对学徒天赋要求极高,更别说是雕香,祖父还亲自筛选品德好的人才,门徒因此并不多。
那年三月,父亲从深圳雕刻交流会回来,带回一个比敏君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入了门,这让她很费解,心里也觉得不平衡。
所以,那天父亲单独教授易世安时,她悄悄地从门缝里上下打量这个被早春冻得流鼻涕的小鬼。结果,一不小心没拉住门,整个人因重力破门而入,摔在了大理石板上。
敏君抬头撞见父亲眼神里的怒气,吓得一动不动。在父亲勒令她去祠堂抄族谱时,耳边响起了祖父龙钟雄厚的呵斥声。“是我让敏君来听的,阿祖你有意见?”祖父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身后。“父亲,女子不得学雕香,这是您定下的规矩。”“她看两眼而已,也不算学吧。”听老爷子这么说,只能就此作罢。
易世安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小小的身子沐浴在晨光里,微尘落在他的发上,染上了一圈耀眼的光晕。敏君看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里的刻刀,小皮鞋底下满是昨日大雨后院子里的新泥,联想到大概是他请来的祖父,心中不知觉地泛起一丝感念。
所以随祖父出了雕刻室后,她便一直守在门口等他。可没等到他,屋里却传出木尺打在肉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敏君惦着脚尖超里屋看去,易世安左手食指被划了一道指甲盖长的口子,滴滴鲜血落在如墨的大理石板上,像是荆棘里开出的花。
父亲站在他右侧,拿着那块有些年头的木尺“啪啪”打着他的手板。敏君看到他额间汗珠却渗了出来,却仍是一言不发的强忍着。
“你……惹我爸生气了?”见父亲泄完了气负手走了出来,敏君从廊檐拐角出来,提着家里的小药箱给易世安处理起伤口来。“一两沉香二两金,精工巧技万千钱。一刀下去就是几千块,我刻坏了两刀,你说你爸生不生气?”易世安半眯着眼睛,像是手机开启了节电模式,任由敏君摆弄。
“那个……谢谢你刚才帮我叫了爷爷过来。”她低头不敢看他的脸,却见到他指尖指腹布满了薄茧,一时有些诧异,“你以前学过雕刻?”“学过又怎样?还不是比不上你们这些含着金勺出生的人。”易世安仍是一副冰山脸眯眯眼。
敏君看见他这幅样子,突然就笑了:“你看,含着金勺的人现在过的并不如你好,你能学雕刻,我却不能。”一想到家里女子不能雕香的规矩,她心中便是一阵心酸,像是出生时便在心中窜钻出的新芽遇见了百年一遇的大雪,凋萎枯败,寸草不生。
“你要学?”易世安看见她笑里藏着几丝哀默,眼睛睁开了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脸,“我可以教你啊。”“真的?”敏君眼睛都亮了。“等我到30岁吧。”易世安眼睛又眯成了缝。“啊?那得多久?”“不久,也就14年……”易世安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肉眼几不可见的弧度。
敏君有点想哭,奈何性子倔强哭不出来,瞅着眉眼灵机一动,在他已经包好的伤口处狠狠捏了一把,疼的易世安像小老虎一样嘶吼了一声。痛感划过脑桥,他睁大眼正经认真地看了着眼前的姑娘。浓眉杏眼,琼鼻丰唇,是北方人特有的好看。舒了舒眉头,咧嘴说:“其实……是有办法的。”“什么办法?”她问。
“童养媳……”听到他半开玩笑的三个字,再瞥了两眼他尴尬的笑容,她突然没那么难过了。“开玩笑的。”他赶紧收回手放到脑后以免她又搞鬼,觉得不妥又假装挠了挠头,那一瞬间有些像黄发垂髫的个小孩子。“你叫什么?”他问。“敏君,敏锐如君。”“我叫易世安,一世安好。”
17岁那年,易世安一时名声大噪,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月后,家里送信来,说门徒雕的香都出了问题。高品沉香价比黄金贵百倍,一批下来,便会让人倾家荡产。父亲说爷爷心脏病发病故了。
敏君难以接受爷爷的死讯,那几天她常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午夜梦回却流了满面。然而,这一切是她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她在等易世安,等他回来,陪她回北京去,去接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尔将吾往,吾谁与归?这世间最难熬的就是等,因为不知道最终会是一场有始无终的虚妄,还是良人归来。
易世安是在半年后某个夜里回来时,发现敏君正靠在木柱上熟睡,他轻轻将她横抱起的时候,敏君突然悠悠说了句话,“我在等你啊,易世安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随后侧了个身抱着他的脖颈。怀中的女子把头深深埋在他颈间,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寻求安慰的猫。他突然笑了,世人都道他落魄有才,天生鬼手,却只有怀中的人知道他只是故作坚强。
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易世安去大龄山上那个破败不堪的祠堂给列祖烧香去了,烧完又去医院照顾了一段时间的姑奶。
他永远忘不了他三岁学雕刻时,姑奶坐在祠堂中央看着手里那把折扇的样子。平日里静如幽潭的眸子在那时总会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再汹涌一点便会溢出水来,倾斜一空。
“姑奶你在看什么?”那时他年幼,分不清什么场合该说话,什么场合不该说话。姑奶抬起头,望着雕窗外的云层,一圈一圈、一片一片,似乎蔓延到了北上黄山。
后来他才知道,姑奶虽是女子,雕刻技艺却炉火纯青。她在安徽学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在他身边为他雕了半辈子好多年的香,他一时间名声斐然,最终却抛下了她,举家搬往她去不了的北京,然后娶妻生子,从此不再碰香。
易世安在宝安展露头角是为了让沐老头知道易家还有余脉,知道他和姑奶相依为命,知道他姑奶含恨而终,从而因为亏欠亲力栽培他。他跟随回北京,是为了找出缺漏,一击而溃,完成姑奶的遗愿。扇子上的女子侧影也是他添得,姑奶过世后,他将扇子送到古玩店主手中,整场戏的策划是他,就连那次刻坏的两笔都是他故意为之,因为他知道敏君在外面,深居闺中的女子,最容易被些许好处感动。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这傻丫头对自己爱的死心塌地,而自己的心也丢在了她身上。
想起那些平淡如水,却满是温存情的往事,跪在蒲团之上的敏君一时心暖。然而眼角瞥过那个满是灰尘的灵位,看着那个“一世安好”的名字,回忆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袭来,任她如何抵挡也挡不住。
时光会记住所有的伤害与罪证,然后堆积到一个节点,呈给那个原以为被甜蜜与幸运围绕着的人看。知道真相的沐敏君觉得世间的事还真是讽刺。爷爷一生荣耀,却毁在一个不过17岁的少年手里。自己本是敏锐如君,却迟钝如此,生生与罪魁祸首厮守了那么些时日。
她忘记了那天是怎么将那老式的油灯打翻在地,也忘了自己骂了易世安多少难听的话,只记得从始至终他都睁大了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心里,融进骨血。 窗帘桌布接连蹿起火焰,烧到房梁上的镂雕,他把被烟熏晕的她推了出去,自己却被落下的木窗砸到了额角。
“易世安,易世安,易世安……易世安!”她从昏蒙迷中醒来时在冒着烟的残骸里找他。裸露的皮肤被滚烫的木炭烫起了泡,然而她什么也找不到……
回忆的尽头是无尽的大火,烧了易世安的宅子,烧了满屋子的沉香,烧了如梦似幻的往事。
敏君从没想过这些年一向好运的自己,会在易家的祠堂里遇到一个民国打扮、讲话文绉绉的鬼一样的男人,而那男人此刻谁都不认,只认她。
身侧的土沉香树有的还是手腕大小粗细的苗子,有的树体上却横七竖八的都是“回”字形的大口子。山间只有这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缓缓地走着,在午后艳阳的照耀下却顯得十分和谐。
“您能不能别跟着我了,我是来祭拜我未婚夫的,拿着他的灵位就回黄山去了。”她已经快走到山下了,那长衫油头的年轻男人还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她气得背过身子朝他一吼,却不慎绊了石头跌扑到了蓄水的小坑里。
身后的男人心头一急,直接跳到坑里将她打横捞起,然后放到一棵半人高的树桩边。“粤地水寒。”他从右襟中拿出一方丝帕给她擦脸,“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拜的人或许不希望你回去。”
“您知道我要来求谁?”男人食指指尖的薄茧刮到了她的侧脸,她微微有些皱眉,却被丝帕柔软的触感弄得心头一阵酥痒。
“雕香鬼手易世安,17岁那年将一块抱石沉香废料雕成了'顽猴献桃'拍出了天价,自此名声大噪的天才。他们都这么说的。”“您记得他?”她有些欣喜,随即眸子里的光又暗了下去,“好久没人提到他的名字了。”
“易世安是我脑中人一直喊的名字。可我并不知道他是谁。脑中人还一直念着一句话:不见不念不想,却如何不相思。我刚想着这句话,然后就看到了你。”男人的眼里是道不尽的黧黑浩瀚,直直望着她,让她无端心静。黑眸儒雅,恍若神佛,曾在梦里出现的。
“易世安。”她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泪却流了满面……
后来敏君才知道易世安并没有死,而是失了忆、毁了容。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小半年后醒来,只记得这个祠堂和雕香的手艺。半寐半醒间做了整容手术,又浑浑噩噩地跑到宗祠里,想借旧地恢复点记忆。
祠堂里只有曾祖辈的衣服,所以她见着他时就是那副民国鬼的样子。沐敏君没回黄山,而是买回了那间小店,陪他一道经营。
“我就是叫你名字的那个人,你是我的未婚夫易世安。你说过永远爱我,永远不离开我,一辈子对我好,给我买好吃的,陪我玩好玩的……”
“小姐,我的确跟我脑海里的那个人说过这些话,可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她。所以我现在只是跟你合作经营这家香雕店,不能履行这些义务。等我有一天想起她在哪儿,我会去找她,那时候,请你别拦我。”“……”
敏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居然成了自己的情敌!
这天,易世安第7次力挽狂澜地将她雕残的摆件变成绝妙的艺术品后,便学着脑海中的人的样子讨要奖赏:“你闯的祸,我给变成了点睛之笔。厉不厉害?”敏君看着易世安的眯眯眼,有些慌神,轻轻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脸颊印上了只属于她的勋章,脚掌落地,拿了小刻刀就跑。
“小姐,你怎么突然亲我?”他的手放在她吻他的地方,一脸错愕“奖励啊!”她从木门边闪出一个脑袋。
“去哪儿?”他又问。”买菜。“
“过来。”他突然伸手喊她过去。“干嘛吗?”“不给小姐钱,你拿什么买?”他的眯眯眼在笑。
她怏怏地向他走了过去,一想起方才脑子一热亲了他,心里就怕得要死。因为易世安始终不记得他脑海里的人就是她。沐敏君在想,如今她这样对他,他会不会一刻刀刻死她?
谁知她还沉浸在被冰山易世安支配的恐惧中,走到距他不过一米的地方,他却突然伸手将她揽了过去。薄唇轻压,七窍间皆是沉香的雅致……
“你的奖励给错了地方,我的小童养媳。”她瞪大眼望着他眯着的双眸,一时失了神。“你!你记起来了?”她问他。“嗯。”“什么时候?”“满脑子都是你的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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