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宜春学院 缪雨露
简书ID:缪雨露_83e0
我外婆外公住的村子叫石滩,我猜是因为村口是一片溪滩,溪的两岸是各色的石头。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走南闯北的探险家,把约小伙伴去村口“野营”都看成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囿于家门口几块我早已熟悉得像自己的指纹那样的地方。
我母亲肯定也像我一样,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给我讲石滩这个小村子的由来时,总联系上很多神话故事和革命故事,小孩子的小小的心里总是会认为自己拥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所以我就觉得咱们村子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所以每当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时,我总会傻傻地说——我是亭旁石滩人,然后把烂摊子留给我父亲去纠正。
我童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石滩度过,那里有我慈祥可亲的外婆,所以这并不奇怪我总把自己的出生地弄错。我小时候很少见外公,我没起他就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又早睡了,但我们之间从没因此生分,这种亲密感总会出现在我每天早上起床看到桌上还沾着露水的甜苦瓜、覆盆子或是李子的时候,每次我想怪他总不带我出门时,想到这些,就安分了。
乡下空气特别好,人们朴实勤劳,吃自己种的粮食蔬菜,所以外婆快八十了,外公快九十了,但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年轻十岁的人。外公和外婆都是闲不下来的人,可能和他们年轻时候的经历有关吧,我小时候总是幻想自己可以去远方,却不知道,外公才是真正走南闯北的人,他做过各种活,但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只是每当我提及某个地名的时候,母亲会说:“你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在那里做过活呢……”外公退休了,本可以在家里拿退休金享福的,可他偏偏又拿起了锄头。八十多岁的人,几年前才承认自己老了,不种水稻了,从此我回外婆家看望他俩时,发现吃了这么多年的饭都变味了,没有以前好吃了。尽管不种田了,可毕竟骨子里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在家里总是待不住,不是去上横山看看果树,就是去小溪田看看作物。小时候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看到满树满地的橘子、杨梅无人采摘,地里的瓜一年一轮回得自己烂掉,我总觉得乡下人好富有。到现在当然也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能力料理田地了,种出来的东西吃不完、没人吃,老了又不想拿出去卖掉,任由他们自己烂掉,也放不下地劳累地去料理它们。
外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母亲是最小的那个。外婆是很宠母亲的,我觉得她们不太像,因为母亲被外婆宠得不太会下厨,不过母亲和外婆有一点倒是很像,就是特别宠孩子。外婆身体不好,却也一天到晚忙东忙西。每回母亲来看她,回去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带上大包小包,做的、养的、晒的、刚采摘的,每回走的时候都免不了一番推脱。外婆总觉得亏欠了母亲,因为母亲上高中的时候外婆曾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能活过来,在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母亲就辍学在家照顾外婆,那个时候外公也不在外干活了,全家都守在她身边。我现在想想就后怕,万一外婆那时候就走了,我的童年会是另一个什么样?我不敢想。
我特别喜欢一本书《佐助的超级阿嬷》,因为这本书总会让我想到外婆,记忆特别深的,是小时候,外婆带我走遍村子捡可以回收的瓶瓶罐罐,然后坐在家门口等收瓶子的人来,这些瓶子外婆是不拿来换钱,她全拿来换麦芽糖给我吃,外婆就这样让我明白,很多付出的过程是苦的,但结果是甜的。外婆很宠小孩,所以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和她最亲,尽管小时候囿于家附近的一片小小的天地,我从不觉得生活缺少乐趣。我和小伙伴蹲在青石板上一个下午都抓不到鱼的时候,喊外婆来,她总有办法,因为她不像别的大人一样,她是真心地耐耐心心地陪我们玩,给我们出主意,想办法。盛夏天的午后,外婆总会带我去“上桥头”乘凉,那里有大块大块的天然石凳,光滑表面上的深浅不一的纹理、沟壑,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很多老人会在那里下象棋、聊天,我就挨在外婆旁边,听他们讲自己的经历、故事,每一个让我浮想联翩的故事结束后都是下面的一阵唏嘘。
外婆指关节有风湿,我从未见过她缝制精美的鞋垫,但是每年席草收割的季节,她总会搬竹椅坐在门口编草帽,外婆的草帽总是编得松紧有度,收草帽的人总是很喜欢,她总觉得外婆手一定是很灵活的,可她哪里知道,外婆是用心在编,把一分一秒的时间,一吐一吸的吐纳都编进去了。我呢,手又不巧,又没有外婆那样的安安静静的心,尽管多次央求她教我编草帽,却怎么也学不会。我小时候不喜欢那些安安分分的事,很多事情都学不会,所以我就只知道吃了:清明的青团、端午的豇豆粽子、七月半的食饼筒、夏季消暑的凉菜糕、冬至那天甜软糯香的冬至团……这就是我为自己大学在外读书的时候很没骨气地给自己想家时找的理由。
小时候我特别爱问问题,可我为什么没有成为科学家的潜质,或许是因为我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外婆,什么时候到赶集的日子啊?外婆,玉米什么时候可以吃……外婆有一块自己的菜园子在后山上,我小时候总是隔三差五地跑到那里去看自己盯中的那几个目标是不是熟了。现在想想,当初并不是真的很喜欢吃那些结出来的瓜果,真正吸引我的是土地孕育作物的那个漫长的、不急不躁的由青转黄的那个由不得任何虚假的过程,那确实渐渐磨炼了我的耐性。
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不变的是外婆的菜园。那只菜园里的白蝴蝶再过十年二十年,也都是我童年遇到的那只。在我现在很害怕改变的时候,总是能欣慰地发现,童年尝过的外婆菜园子里的果蔬的味道都是不变的。
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光与影的交织,想到光的时候,我就会想到石滩村的外婆,于是我相信,其实我也可以像向日葵一样,向着太阳的正面永远明媚鲜亮,在照不到的背面洒落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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