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梦见姥爷的葬礼，哭着惊醒，它格外真实，就像是刚刚发生在眼前般。姥爷已经去世多年，可我仍是能够常常梦见他，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想念深重，所以记忆就总会格外清晰吧。是啊，自己深爱的人，又怎么能轻易地说忘就忘。
犹记得多年前的那场葬礼，当时我正在外面疯玩儿，毫不知情，等回到家后看见大门口挂着两大串黄色的纸钱、摆放着花圈、小院子里挤满了人、小姨她们红肿的双眼，以及躺在灵堂中一动不动的姥爷，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死亡的含义，也是第一次看见人死后的样子。
我静静望着姥爷，眼泪便不停地往下掉。但坦白讲，当时的我或许只是受到了气氛感染，看周围人都在哭，我才也跟着哭，并不懂得生死离别的伤感。事到如今，当成年后的我真正能够体会到离别之苦时，每每回忆起往事心中总会涌起无限酸涩，却再也不会轻易地流泪。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真正难过的事，是哭不出来的。”
梦中，他身穿一袭白衣，躺在像是被白色荷花包围着的地方，微笑看着我，轻轻对我说“姥爷走了，你要坚强，什么都无需怕，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的妈妈”，然后他便随着那些花朵一起向后退去，离我越来越远，我追着他的方向努力奔跑，伸手想抓住他，却怎样也抓不住，于是哭着醒来。
当年我赶回家的时候，姥爷已经离世，未能见他最后一面一直是我多年来的遗憾。其实谁都没有看见，姥姥说他是躺在摇椅上睡着觉离开的，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是哪一刻离开的。但没关系，那一刻也只是成为了一个数字而已，往昔的回忆才是值得被永恒铭记的。
去年冬天，爷爷也去世了，我同样没能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当时正在外地出差的我，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对于这件事情，心中一直抱有愧疚；可说也奇怪，我却一次都不曾梦见过他。我想大概是他在怪我，所以不愿意到我的梦中来吧。
但我深信，在宁静祥和的同一片天国里，他一定和我的姥爷见过面了，他们一定又像年轻时那样，坐到一起喝茶、下棋、聊天，然后俯瞰着各自的子女，俯瞰着我们日常的一切，一边指指点点的摇着头、一边默默保佑着我们。
忆起老人，就总会忆起童年，童年的一切都是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紧紧捆绑在一起的。那时候的日子简单的近乎透明，可回忆起来，却仿佛生出了五颜六色般精彩。而如今身边被各种各样缤纷的色彩充斥着，却似乎常常笼罩着无形的灰暗。尽管年幼的时光充满无知，却有着长大后再也不曾有过的快乐；尽管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但哪怕瞬间，也都是日后记忆里的永恒。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童年记忆，我记得下雪天里姥姥特意去学校给我送的那件外套；记得姥爷最喜欢给我讲《三国演义》的故事；记得爷爷常带我去的那个八号楼的小卖部；记得奶奶藏东西的那个古老又笨重的大箱子；记得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吵过的嘴打过的架……
一直想像鲁迅写百草园、汪曾祺写端午的鸭蛋那样，认真记录下属于自己幼年里的点点滴滴，但又常常不知该从何写起，想说的事情总是一堆又一堆，怕不够炙诚亵渎了那些珍贵，又怕说的太多，显得过分啰嗦。可假若顺着记忆的水流一直写下去，也必定是写不完的。它们像是被锁在不同的匣子里，随着岁月的堆垒而尘封。当某日不经意地打开时，那些被忘了的记忆便又猛然回魂，有了温度、呼吸和生命。
姥爷去世那年，我读高三，高考后我去念大学，姥姥便被大姨接去了山东，而奶奶和爷爷仍旧一直留在北方的小城里。其实他们的祖籍本就都是山东的，姥姥算是落叶归根了，但自那以后我就很少见过爷爷奶奶了。先是我所在的城市距离他们太远，每次放假的时候又都正值高峰期常常买不到车票；后来便是工作后没有了假期、身不由己。或者，就像人们常说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联系你，无论怎样，都有理由去联系；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见你，无论多忙，也都有办法去见你。”
其实一切因素都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
汪涵曾在回忆起自己的奶奶时写道“我的童年像花朵一样从小巷一路开放，我奔向人生的盛宴，你在油布伞下轻轻呼唤，紧紧追赶。后来，我走的太快，在雨水中，打湿了寂寞的袜子。”
生在北方的人，没撑过油纸伞，北方的雨水也总是很少的，但都说十年一梦，流年似水，雨便是水，在雨水中奔跑过的童年大抵都是相似的。
记得小时候每逢下雨，奶奶就会拿出脸盆和铁皮桶接在房檐下，把接满的水好用来擦地，于是用雨水擦过的地上便扬起一股子天然的雨腥味儿。我那时候最讨厌那个味道，如今却莫名有些怀念。雨滴落在脸盆和水桶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也像弹奏琵琶一样好听。
时间无从计算，无法捕捉，追忆往事，总是有太多的仓促、后悔、和来不及。同爷爷奶奶多年未见，亦未曾想过，之前离开时和爷爷见的那一面，竟成了我与他之间的永别。已经记不清他年轻时的神态了，但他中风后一直死死抱在胸前不会动的手臂、和说话时从嘴角掉出口水的样子却深深刻在我脑子里。
他每天都做祷告，企图上帝能帮他恢复健康；他相信每一条说能帮他治好疾病的小广告；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他很痛苦。但我想，现在他应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不再痛苦了吧。
没能参加爷爷的葬礼，我心中一直很愧疚，但面对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奶奶，我更愧疚。总是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我很快就回去看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失信于她。她已经糊涂了，有时候问我何时结婚，有时候又问我何时毕业。可是每次又都能准确的重复说着一句话“我知道你忙，没时间就别回来，不用记挂我，照顾好自己……”
奶奶没上过学，却自学认识了许多字，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写的也很漂亮。小时候我贪恋看电视，总被她训斥，她常说“有时间就多看点书，知识学了都是自己的，活到老学到老，人永远都要学习。”
这句话我姥姥也常说，她还常说“我就是没上过学罢了，不然我肯定能考第一”、“做什么事，都别怕失败，就算失败也得昂首挺胸的”
瞧，看似没读过书的她们，其实脑子里装的，是人生的大智慧。似乎无论在外面遇到了多大的委屈、无论有多少的烦心事，只要待在她们身边，就会格外觉得心安。
想起春晚舞台上，小品《姥说》里的台词：
每次想姥姥，我就玩命地吃，因为我姥姥说了，吃饱了不想家。姥姥的话唠叨，但那是家风。有的时候想让我姥姥在给我唠叨唠叨，但是很多事她都忘了。我有时候故意气我姥姥，就想让她再打我两下，可她打不动了。我不记得姥姥跟我说了多少话，记得的永远都是姥姥那份最质朴的牵挂。姥姥说的话小时候不愿意听，长大了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奶奶和姥姥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有着无人可取代的地位，用她们厚重的爱，滋养了那年幼小的我。可我，却不是个称职的好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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