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闭上你的眼

     

请闭上你的眼

  《西游记》第16集，趣经女儿国。

        女儿国国王见三藏法师品相德美，便暗许芳心。邀游御花园试探不成之后，便直接以帝王之命招赘论亲，可谓软硬兼施。悟空为解窘困，教三藏虚与委蛇，以便脱身。

        女王得知三藏仍有推脱之意，便在深夜时分，以欣赏国宝为名将他诱骗至自己的寝宫，使出浑身解数上演了一场美人计——

        罗幕轻垂，烛光摇曳，如花美眷，香肩半露，非常暧昧的氛围，女王精心安排的氛围很有情调，也适合调情。

        原著中写道，“一个喜见男身，恨不得白昼并头谐伉俪；一个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时脱网上雷音。”三藏的“怕逢女色”是人尽皆知的，他对女色免疫力极强，向来视而不见。每有美女立于眼前，他总是在貌似不经意的一瞥中就被轻而易举地惊吓到了。于是赶紧闭上他的眼，口中感叹般地默念——阿弥陀佛……以此定心。生怕再多看哪怕是半眼都会污了他那圣洁的心，亦或坏了他处男的贞操。

        因此，他的抗拒方式是——闭眼，无视。但真正的不在乎，是在眼前，但不在心里。我们都是凡人，入了眼的好东西一时半会儿扫不出去，他也不例外。

        之前在大殿上双方初次会晤的时候，他就已经目睹了女王的绝代芳华，胜雪姿容。但在那正大光明、充满仪式感的所在和彼此的官方姿态之下，即便那女王眉眼处掩盖不住的喜爱令她顾盼生姿、神采飞扬，甚至如花痴般凝视他，以致半天回不过神来，也丝毫没能引起他的警觉和提防(或许高颜值的男女都早已习惯异性对他们的垂涎？)，他只想早早换了通关文牒，踏上西行之路。

        然流水无情，并不妨碍落花有意，这世间总有人偷偷爱着你。那夜他自知中计，慌张不已；她含情脉脉，试图勾引；他招架不住，便闭上双目；她见他那般，更加明白就里，心里欢喜不已，于是浅笑低吟间激他一将——

        “你紧闭双眼，还说什么四大皆空？你若真的四大皆空，为何不敢睁眼看我？你若真的睁眼看我，我不相信你会两眼空空”。

        他答，“我就是睁眼看你，又能怎样！”实际上，他一直在偷偷看她。所谓闭眼，不过是在强迫自己不去正视。但他额头冒出的豆大汗珠、他接连不断的唉声叹气，以及他的种种局促不安，都让那些抗拒显得徒劳无力。

        他也知这掩饰的伎俩有些笨拙，于是，心一横，索性就看了！

他第一次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眸……

请闭上你的眼

        小说《暮鼓晨钟》里，乌云珠的师傅问她，你想见皇上吗？乌云珠毫不避讳地说，想见！后来她如愿以偿见到福临，她说，我就是想让你看我一眼……

        一眼一万年啊！就是那一眼，从此便种下了一种叫做相思的东西。

        女王的花容月貌，女王的似水柔情，都在那四目相对的瞬间尽收他眼底；而他的“四大皆空”“尘念已绝”也在那刹那之间也已分崩瓦解。

        “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女王笑意盈盈追问不止。

        “我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来世若有缘分……”

        “来世有缘，必然相见”，这看似是对命运的无可奈何，但却也微弱的表明自己的心意。

        那时深夜红烛，红罗轻纱，软玉温香在旁，佳人温言软语。他心本似铜墙铁壁，奈何此时她的朱唇却能削铁如泥，直刺他心呢！

        她说；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

      娇俏温柔的女王，轻轻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只那一刻的耳鬓厮磨，便像是一生。他竟然，没有任何力气将她从他身边推开，而是静静的，享受这片刻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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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客们都在热切地期盼“下一秒”，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巴不得主人公犯禁。然而就在下一秒即将到来之时，佛祖派出了琵琶精，将三藏掳走。这个场景如同清晨的我们，好不容易做了一个特别好特别美的梦，离结果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闹铃却不识时务地响了，于是所有的一切幻想不得不戛然而止，那种沮丧和懊恼，经历过的人都懂。

        这一刻的唐僧，是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三藏。他欲抛弃佛祖，奔赴沉沦的巨大决定是此生再不会有的；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小小的琵琶精给毁了，要是换做我们会砸了闹钟，悟空会撕了妖精，而三藏，只会极尽鄙夷之能事厉声斥责一句“人妖岂可相提并论”！便高傲地拂袖而去。他是愿意在那温柔乡里沉沦下去的，只是，佛祖不允，使命不许，因此琵琶精成了替罪羊。那一刻的三藏，是我见过的最man的唐僧，那种强硬也是此生再不会有的，只因琵琶精让他痛失爱情。

        是的，那是爱情，午夜昙花般的爱情。短得浮光掠影却又惊心动魄的爱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什么都已经发生了的爱情。

        只是爱情很短，叹息很长……

        离别那场戏，无疑是最虐心的。

        女王十里相送，她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从不曾离开，那泪光盈盈中充满了不舍，不甘和不愿，那深情款款，依依不舍令我等万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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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终究没敢再看她，不敢也不愿再造次。只是用一张官方面孔，作揖说道，“陛下请留步”。那张面孔里应该有羞愧，有不舍，也有克制和决然，只是前者都被掩饰了。

        女王见他波澜不惊，去意已决，只好唤左右拿通关文牒来，郑重地交给他。再也无语。不过，又能说什么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他神色凝重、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决绝地登鞍上马、扬鞭催马，绝尘而去。终是那女子没忍住，泣声唤道——“御弟哥哥”！

      那一声，如利剑、如重锤、如闪电，足以让他无法面对那一刻的怅然若失，只好丢了魂似地逃离。

        “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远去矣，远去矣，从今后梦萦魂牵，梦萦魂牵——”吴静的《相见难别亦难》贯穿送别的始终，是那么的催人泪下！

      这场戏里，男女主人公和我们这些看客都身心投入，兴味盎然，但唯一有一个人却洞若观火，猜到了开始，也猜到了结尾，因此岿然不动，镇定自若。这个人就是悟空。

        有千年修行的唐僧在此事上为何没有刚入门的悟空了然于胸？只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爱情来的时候轰轰然，去的时候寂寂然，身在其中的人爱恨纠缠不能自已，置身事外的人冷眼旁观微微一笑。聪明如悟空，早就看出那是一场劫，让那个女子走进他的心里，然后让他走出那个女子的视线，最后踏上征程。不同的是，他的心上留了痕，从此那女子便成了他心底殷红的朱砂痣，在每个西行的夜晚狠狠地啮噬着他的心。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他。这一劫虽然疼了他的心，但却丰盈了他的生命，使之既变得完整，又变得残缺。

        只是，谁能说得清，这个结果，究竟是当初自己的选择，还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路数？如果当初选择紧闭双眼，佛祖又奈我若何！或者，鬼使神差地睁开眼，本就是上天的旨意？那我，岂不过是个傀儡？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路是自己走的，坑是自己挖的，怪就怪，你既与唐王有约，与佛祖有诺，就不该再与女王有情，否则便是背信弃义！你之前把持不住，之后幡然悔悟，已然犯下错处，也算始乱终弃，虽迷途知返，但已害人害己！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放纵了自己的贪欲。

        所以，请闭上你的眼，收起你的心，斩断你的欲，如此，方可走好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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