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啥？我要按你们的说法活？！

凭啥？我要按你们的说法活？！

我现在不接我哥的电话了，微信也给他拉黑。他就给我发短信，我看也不看直接删。

他无非就是说：“你赶快把借人家的钱都还上！你不要用信用卡！咱们这样的人用啥信用卡！你赶紧从楼上搬下来，钱也没有还租楼房呢！买啥冰箱呢？！卖了哇！大冬天吃啥西瓜呢？！这是你这种人吃得起的东西？！”

再往前，他是说：“你不许跟老三离婚，结婚也是你离婚也是你！哪儿那么容易？！你不要跟现在这个人混在一起！俩人都没个工作，你咋养孩子？你还帮他养个儿子？！你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去！”

每次都是这些放炮一样的命令。凭啥？！凭啥我要听你的？！就凭你现在过得那怂样，你还管我？！我凭啥要让你管？！我就活这么一辈子，我凭啥就得像你们一样永远窝窝囊囊本本分分？！我凭啥就不能痛快活？！就因为我生在你们这样的一个穷家？！凭啥？！

我知道，不只他，还有我妈，我爸，我嫂子，我三叔三婶，我堂哥堂姐，我家所有的亲戚，都这么说我——“不踏实，不本分，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非要过自己配不上的日子！”凭啥？凭啥我是啥人我就要过啥日子？凭啥我就不能过好日子？凭啥？！

02

从小，我就老想，凭啥？

凭啥我就生在这个穷家？凭啥我就是农村人？凭啥农村人天生就应该比城里人土？就应该过得比城里人苦？都是一样样的人，凭啥？！

凭啥城里小孩儿老穿那么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我就穿得破衣烂衫？凭啥城里小孩儿都用又新又好看的水壶，我就用烫得都变形了的用了好几年的矿泉水瓶子？凭啥他们饿了就买面包吃，我就得吃从家里带的捂得发酸的馒头？

凭啥城里人开着自己的车或者打个车就走了，我们就得在拖拉机后斗里颠上半天吹得满身满脸土，又要蹲在公路边上等挤死人的长途车？

凭啥城里人住楼房，我们就住东倒西歪的小土房？凭啥城里人都在家里上厕所，一冲就干干净净，我们就得上根本下不去脚冬天大粪冻成冰夏天白蛆到处爬的茅房？

凭啥城里的女人又白又瘦花枝招展到处玩儿，我妈就又黑又粗成天愁？

小时候，我第一回到城里，简直就要气炸了。回去路上，我就一直这样问我妈，凭啥？凭啥？

我妈烦的打我好几巴掌：“凭啥？凭啥？就凭你就是这穷命！就凭你天生就是村里人！”

我不信！凭啥？！都是一样样的人！

03

我就不像我哥那么认命，不像他那样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来受苦的，凭啥？！

我不跟他下地，小时候不去，长大也不去，我本来就黑，下地就得晒得更黑，就更像个农村人，凭啥？！

我妈不带我去城里，我就自己跑去。她带我去了一次我就记住路了——先搭拖拉机到镇上，再倒长途车。

去了我就住我三叔家，他在城边儿上开了个电器修理部，算是半个城里人。我堂哥堂姐也过着半个城里小孩的生活：印着米老鼠的双肩书包，塑料水壶，穿着校服，上学骑着新买的颜色鲜亮的自行车，放假不用下地干活。

他们住在城边儿上的一个大杂院儿里，院子里啥人都有，都是在城里做营生的。我看着他们各色各样的模样，穿着西服，高跟鞋，背着夹着皮包，推着自行车或者摩托每天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我就觉得城里好，我就愿意一直在城里呆下去。

我不爱呆在村里，村里人，穷也穷的一样，脏也脏的一样，土也土的一样。没意思！

04

我跑到城里，我妈每次都让我哥把我找回来，我就再跑。过了几年，他们就不怎么找了，随我去了。那一年，我十四。

堂哥堂姐还上学呢，我去了也不知道该干啥。就帮我三婶干干家里的活儿，她就也不赶我。闲了我就在院儿里串，没多久院儿里的人就认识的差不多了。

我最爱到东边儿那间小房去，里面住着三个女子，比我大不了几岁。堂姐说，她们也是从村里上来的。可是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们穿扮的，比城里姑娘还洋气！画着妆，黑眼圈红嘴唇，脸涂的白白的。染着黄头发，烫的蓬蓬的。穿着亮皮的高跟鞋，牛仔裤和T恤衫。还有各式各样的闪光的大耳环，在耳垂上晃来晃去。一点儿也看不出农村人的样子。我也想像她们那样儿！

她们说，她们在一个美甲店上班，给人做指甲。她们自己的指甲也都做得特别好看，粘着珠子镶着钻石。

我三婶说：“听她们胡扯，美甲店要她们这样的？！就是前面红灯区做鸡的！”

做鸡我可不敢，我哥就能打死我。但我觉得我真能去美甲店。我在城里肯定能活！

05

我去的第一家美甲店就在三叔家前面的街上，就是三婶说的红灯区。堂姐说，你在这儿先学学呗，学好了再去远处。她们是鸡，你不是就行了。

红灯区有红灯区的好处，小姐们换指甲换的快，要求还不高，总是着急做完了赶紧走。人又多，店里总是忙不过来。当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学徒，我就上手给人做指甲了。上手就有提成，原来说学徒头一个月不给钱，我第一个月就拿上钱了！

五百块钱，我买了高跟鞋，牛仔裤，皮包，烫了头染了头，还买了好几副耳环。还剩下一百多。我给我妈送回家去，让她再说我折腾！

我妈拿上钱，跟我爸说：“这闺女随了她三叔，心野，管不了，随她哇！”

美甲店干了几个月，老板就把店关了，说是换个地方开。我没跟着走，换到旁边的理发店，反正都是挣钱。理发店比美甲店舒服，不用给人洗脚。来这儿的人一般也不理发，就是洗洗头，然后去里屋找小姐。

06

我三叔说：“你可不能去里屋啊！咱家人不能干这个！”我说放心哇。

我心里知道，就是我想去里屋也进不去，我太黑，抹粉也遮不住。又胖，来人洗头都不愿意找我，还去里屋？！

要是真有条件去里屋，也不是就怎么样。我们这个里屋的海梅，才去里屋两天，就被一个城里小伙子看上了。要跟她结婚，不让她再在这儿干。听说现在他们结婚的房子都装修好了，楼房。公公婆婆可喜欢她呢，给她买了车。有人看见她开着车从街上过呢。

我知道我跟海梅比不了，海梅真是长得比明星都好看。范冰冰来了都不一定比得上她。唉，一样样的都是农村长的，她咋就长这么好？凭啥？！

我跟她比不了，可我不一定就谁都比不了。我堂姐就跟我长得差不多，不一样当城里人？我看好多城里人，长得还不如我。不照样过得比堂姐家还好？住楼房，开着车，去超市买东西！凭啥？！这样的日子我咋就不能过？！

07

就是在理发店认识老三的，我们老板跟他们老板熟。他们一进门就迎上去，全叫老板，一帮人都在里屋有熟人，就老三没有。老老实实的不敢抬头，我们老板说那就洗个头哇。

我给他洗头，问他啥话他都羞得不敢开口。全是我们老板替他答——

你是城里人？

那可不，我们老三可能干了，过两年就连房也买上了！

你是老板？

老板是老三他哥，他哥是老板，一家子还不都是老板？

你们干啥的？

人家兄弟几个搞装修！在城里，搞装修可挣钱呢！城里人家家买了楼房都花好几十万装修！

好几十万？妈呀！都给你？！

……

第二天老三自己来，一进门就看我。老板笑的，说老三洗头洗上瘾了！连着来了几天，老板说：“哎呀，这天天洗头不怕把头洗秃了！要不干脆带上青青去里屋哇！”

老三变脸了，扭头就出去了。

夜里下班，他在拐角等着我呢。他问我：“你也进里屋？”我说：“你听老板瞎说呢，去里屋我也没人要。”老三坑哧半天说：“你跟我哇，千万别去里屋。”

从那以后，老三来了，就找我洗头，洗完头也不走，坐我旁边看我给别人洗头。晚上陪我走回家。问他不用上班，他说他哥管不了他。

我还是进了几回里屋，都是跟老三。趁老板出去吃饭不在店，当然也不管他要钱。

08

不几个月我就怀孕了，老三说，那就结婚哇。

要结婚，才知道，老三家也是农村的，离我们村还不远。我恨得直哭，老三说怕啥，咱以后反正也不回来。在城里过咱的日子。

我妈管老三家要三万，最后讲成两万。我妈其实挺满意，说现在村里嫁女子都是一万八。她要三万，是因为老三家在城里装修挣大钱。

多出来两千，我妈给我一千，我拿着照了婚纱照。我妈骂我败家，早知道不给我，说村里谁家结婚照这个？！我嫂子当年哭成那样都没让他们照！我胆大的偷悄悄就这么把一千块钱败完了！

可城里的姑娘结婚都照婚纱照，据说海梅花了一万多呢！我凭啥不能照？！我结了婚，就要过城里人的生活，一样也不能少！

在老家结完婚回来，才知道老三现在住的也是平房，但是他哥和老三都说，现在先租着便宜房子攒钱，早晚买楼房。

生孩子的时候才知道，还攒钱买房？！医药费几千都掏不起。他哥是什么老板？就是蹲在桥头找活的时候，他哥出头讲个价。人家装修花几十万，到他们兜里没有几千，还得好几个人起早贪黑干上好几个月！他们也没啥技术活，就是给人糊墙，别的啥也不会！

我抱着孩子，真想把孩子摔他脸上。他让我回老家坐月子，我发了狠，就不回！让他出门给我找楼房坐月子，找不上我就不出院！我从农村跑出来，我跟他结婚，我就是要当城里人！让我回农村坐月子？凭啥？！

也不知道老三上哪儿借的钱，真让我在楼里坐了个月子。坐完了还得乖乖搬出来，实在没钱也没办法。气得我！凭啥我生长在平房里，我闺女还在这平房里？！

住平房也行，我们日子不能比城里人差！城里小孩儿有的我都给我闺女买，奶瓶，推车，水壶，纸尿裤，没钱就吵呗，吵了几年动了手，我也不怕他。老三骨子里就是怂，打他也不敢下狠手。

09

这几年，什么钱都没攒下。他怨我瞎花，我怨他不会挣。我就正正常常让我闺女过城里人的日子，我咋瞎花？我们跟着他一直住在这平房够憋屈了，还要咋省？我们住着这平房，再过着农村人要啥啥没有的日子？凭啥？！我闺女长得比我们俩都好看，随了我的笑眼老三的皮肤白，我闺女生下来就是来当城里人的！

打得不行就离呗，谁怕谁？！

我现在跟着这个龙龙，最起码能让我住上楼。租的就租的呗，人家花得起这个钱！我也没全占人家便宜，冰箱我买的，三开门海尔的。过好日子首先就要吃好，我闺女可不像我哥家孩子啥也没吃过，看见别人嘴动就眼睛发直。冬天的西瓜，夏天的橘子，冰箱里长期都有，城里孩子咋吃我闺女就咋吃！

哪儿来的钱？网贷，信用卡，现在借钱多容易！填上个身份证号就借给你。我好几张信用卡，换着借呗。

开始跟亲戚借钱还，我堂姐借我好几千。我家都是穷亲戚，能借上钱的也就是三叔三婶堂哥堂姐了，现在他们也不咋接我电话。

可就算最后还不上能咋样？银行打电话说影响个人信用，那有啥用？影响就影响哇。

龙龙跟我说，放心借哇，他给还。他给人看赌场，抓耍赖的人，抓住就关起来往死了打，家里人拿着钱来赎才放人。抓好了一晚上就能弄好几千。

这好几个月了，也没碰上个家里有钱的。可是他说他们盯上一个，就等着他人放水呢。

10

这两天催款电话多得不行，有的人厉害的，接起来就骂，听得我心惊肉跳。其实我知道他们也不能咋样，都不知道我住在哪儿，还想弄我闺女？！我想关机，但是又不行，花钱都得用手机呢，借的钱都在手机里。我每天还要领着闺女儿子上街转呢。上街不得给孩子买点吃的穿的玩儿的？

龙龙有个儿子也跟我们一起住，长得跟龙龙一样帅。我把闺女儿子打扮上，领上街，别人都爱看他俩。我觉得，在城里人眼里，我们这一家，根本看不出来是农村人。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过得像个城里人了。走在街上，走在城里人堆里，我再也不觉得自己矮一截！

我终于过上痛快日子了，我凭啥听我哥听这帮亲戚的话？他们自己世世代代在村里活得那个憋屈样，吃得孬穿得灰，啥也没听过啥也没见过，跟我现在怎么比？别看我借钱，我能借上钱是我的本事！我往人前一站，一家子都是展油活水！我凭啥要听你们的？！

感谢你耐心读完：）

郑重声明

本作者所有文章内容均为基于现实的文学创作，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