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一件事,曹操颁布了“唯才是举”的《求贤令》。
他下令地方举荐人才,不论其门第品德,只要有才便尽管上报。
哪怕这个人选“盗嫂受金”,他也要“得而用之”。
这道命令狠狠地打了当时的士族一巴掌。
你想知道疼不疼?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后来士族们又被打了两个巴掌。
后两次应该不那么疼了吧。
之所以会疼,是因为士族选拔人才,最看重门第和品德。
这一套已经运行了很长时间。
但是曹操却说我不管,在我底下当官有才就行。
你说士族心里会怎么想?
所以曹操生前和士族的关系一直不好。
他杀边让,杀孔融,杀杨修,杀崔琰,逼死荀彧。
这些人无一不是士族。
曹操所心心念念的是要建立一个寒门法家政权。
《求贤令》就是他非常重要的一个努力。
但是当时的士族不仅把持政权,还把持土地和经济,势力远在寒族之上。
作为政府的CEO,曹操想要改变这一状况。
从一时的效果来看,《求贤令》显然是可行的,曹操无愧于一个优秀的CEO。
但也正是CEO的思维限制了他,让他无法在一个更宏观的层面上思考问题。
曹操之所以无法统一天下,从CEO而董事会主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思维的这种缺失。
2
作为一个CEO,曹操是称职的。
他善于使用人才,善于快速解决问题,善于打硬仗恶仗。
他是能臣也是奸雄,这两个角色帮助他在CEO的任上取得卓越成就。
他在正当壮年的时候就做到了一统北方,位极人臣。
不管是谁,都不得不承认曹操是一名战术大师。
然而在他踌躇满志谋求更高职位的时候,他却遭遇了空前的失败。
甚至自己内部也是反对声不断。
他第一次认识到,董事会主席这个头衔,离他还很遥远。
一个董事会主席需要更加务虚,更加注重各层级的稳定,更加强调制度建设的重要性。
而曹操恰恰相反。
他总是冲在一线,不舍得授权管理;
他看重执行,总是期望快速见效;
他缺少对社会现实的宏观而深入的认识,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比如在对人才的使用上,他就显然缺少更为宏大的格局。
《求贤令》让人看到了一个不拘细行的领导人,然而聪明如你,也一定能看到,这份措辞激烈的诏令,显示出这位领导人并不是那么气度恢弘,反而有刻意报复之嫌。
他和主流思想的矛盾冲突,以这样一种方式显露在世人面前,对一个政治家来说,显然是不那么明智的。
“唯才是举”具有的先天性缺陷,使他所期望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局面始终没有出现,相反,他和士族之间却越来越离心。
一国之内,都做不到归心。
士族们后来就纷纷辅佐他的儿子去了,曹操表示呵呵哒。
3
更为关键的一点,曹操有意无意间忽略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那是一个士族主导社会的年代,政治经济土地户籍社会舆论等等这些,都把持在士族手里。
曹操所求的寒门才士,也未必不在士族掌握之中。
所以,一味求士显然是不够的。
你还要从根本上培养寒族士子,要让他们经济独立吧,要给他们身份吧,要给他们读书吧,要给他们实习机会吧。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本来就不是几个求贤令就可以扭转的。
曹操选择了治标不治本。
一方面,他在政治上倚重士族,依靠士族来维持政权;
另一方面,他又志在防范士族,削弱士族。
所以他在求贤的同时,同时还启用了很多酷吏和特务。
但仅仅用这样的方式打击豪强、扶持寒族,显然是不够的。
实际上,曹操去世不久,他的继承人就推翻了他的“国策”。
他想要的那个寒门法家政权,始终没有建立。
4
建安十五年的第二件事,虎豹骑的统领曹纯去世,曹操自领虎豹骑。
虎豹骑这支部队非常强悍,是主力中的主力。
曹纯作为统领,也是一时之选。
然而曹纯死后,曹操却不想把这支部队交给其他任何人。
他决定自己做这支部队的统帅。
这里又暴露出了一个问题,你曹操手下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难道就选不出一个人来统领这支部队吗?
显然不是。
在军权面前,曹操对别人都放心不下。
这实际上是曹操的一贯做法。
长期以来,他都亲自统帅大军,不管大战小战,军队的指挥权很少旁落。
不说外姓将领,在曹操时代,曹氏亲贵都很少获得机会在征伐战争中独掌大军。
在生死存亡之际,自己担任军事最高统帅当然无可厚非。
然而征乌桓、征刘表、征孙权、征马超、征张鲁,这些并非威胁存亡的战争,曹操依然每战必临前线,事必躬亲。
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非常自信,军权的敏感性又让他加深了对别人的不信任。
这是典型的CEO作风。
他做不到和光武帝刘秀、明太祖朱元璋一样敢于放权。
刘秀、朱元璋虽然都擅长领军作战,但在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就很少自己亲自出征了。
他们本人往往坐镇中枢,运筹帷幄,任命统帅,分遣诸将,以此平定天下。
这就譬如创业,一个创始人在初期当然要大事小事一手抓,但在有一定规模之后,便要懂得放权,把心思放在更为宏观的层面上。
5
实际上,曹操也有条件让自己从军旅中脱身出来。
消灭袁绍势力之后,北方大部都已平定,在力量对比上,曹操已经远胜其他对手。
何况诸将之中,并不缺乏将帅之才。
他完全可以效仿光武帝,任命将帅对外征伐,而让自己投身于新朝的宏观规划、制度建设。
如果这样做,说不定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架构他的政权。
而不是自己领兵在外,却把政权托付给士族。
但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太合格的CEO,却也正因为如此而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曹操在内心里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军阀,一个有理想的军阀。
他没有好好想过要成为一个开国之君。
对于军阀来说,军权当然是最重要的,怎么可以旁落他人。
所以他没有着意于培养将军们的统帅之能,没有让更多的有才之士来分享他的权力。
所以曹纯去世,他宁肯自己亲领虎豹骑,也不让别人有染指的机会。
这是一个志在囊括四海的人应该有的格局吗?
显然不是。
6
当然,有很多因素限制曹操成为一个更伟大的人物。
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占着大义,却是狐假虎威,他本人恰恰缺少令天下人都认可的大义。
他年轻的时候就被士族所鄙视,掌握大权之后则又看不起士族。
曹操用以维系政权的全是靠他的武力。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现实,他的政权凝聚力之差令人触目惊心,以至于他时刻不能放松手中的利剑,即使在睡梦中,他仍然要把自己刻画成一个能杀人的枭雄。
这是曹操的悲哀之处。
他永远也做不了光武帝。
哪怕他侥幸消灭群雄,一统天下,但是政权先天具备的这种不稳定性也将是一个地雷。
所以曹操也几乎只能当一个合格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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