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

川端康成

32个笔记

◆ 雪国

外面昏暗下来，车厢里的灯亮了。这样，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镜子。然而，由于放了暖气，玻璃上蒙了一层水蒸气，在他用手指揩亮玻璃之前，那面镜子其实并不存在。

平平淡淡才可以持久啊。

有人说，只要看看衣柜里的东西，就晓得这个女子的性格了。

人如果有一层像熊一样又硬又厚的毛皮，人的官能一定很不一样了。然而，人都是喜欢自己那身娇柔润滑的皮肤。

唯有女人才能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啊。

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嘲笑自己，恐怕也是一种撒娇的乐趣吧。说不定由此可以产生他那悲哀的梦幻世界，所以也就毫无必要急于出来旅行了。

女人若不曾坠入情网是不知道谁下流的呀。

◆ 湖

声音，像是不断流逝的时间和生命，既抓不住，也追不上的啊。

少年银平曾经诅咒和怨恨过弥生，还曾起过这样的邪念：但愿脚下的冰层裂开，让弥生陷进冰层下的湖水中。

银平幼年的幸福，是同弥生漫步在湖边小路上，双双将倒影映在湖面。银平一边凝望着湖一边行走，思慕着湖面两人的倒影将永不分离，直到天涯海角。

没有秘密的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友情的啊。岂止没有友情，连一切人的感情也不会产生。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脚气。那是过着奢侈生活，脚柔嫩的人才长的呢。高贵的脚，却生长着卑贱的病菌。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像我们这双猿猴般的脚，脚皮又硬又厚，即使培植，也是生长不出来的。

撒过一次谎，开口就是谎言。

罪恶恐怕也是这样吧。犯过一次罪，罪恶总跟在后头，让你重犯。恶习也是如此。

莫非是肉体部分的丑陋因憧憬美而哀泣？

“我的话虽然有点玄妙，却是真的啊。你有过这种经验吗？把陌生人当作过路人分手后，又感到可惜……这种心情，我是常有的。那是多好的人啊，多美的女子啊。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使我这样倾心。同这样的人萍水相逢，许是在马路上擦肩而过，许是在剧场里比邻而坐，或许从音乐会场前并肩走下台阶，就这样分手，一生中是再不会见到第二次的。尽管如此，又不能把不相识的人叫住，跟她搭话。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这种时候，我简直悲痛欲绝，有时则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我想一直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可是办不到啊。因为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那就只有把她杀掉了。”

玛尔特说：“我不希望你的一生遭到不幸。我哭了。可不是吗？对你来说，我实在是老。”

她还说，来启助家的路上，看到像半生不熟的蛋黄似的夕阳，浮现在护城河畔的街树樱花丛中。

她一见町枝，就勾起绵长的忧愁，仿佛想要独自走向遥远的地方。

这突然的震惊使他头脑有点发麻了，感到少女的眼睛恍如一泓黑色的湖水。他多么想在这清亮纯净的眼中游泳，在那泓黑色的湖水中赤身游泳啊。

有拥有这样一双黑眼睛的人，日本是个好国家啊。

我想更小更小的时候就能遇到水野你呢。无论年纪多小，初中时代也好，小学时代也好，只要遇到你，我一定会喜欢你。

我还是婴儿时，是不是也在这坡道上见过水野你，所以，我才这样喜欢你的

黄昏的天空在树梢顶端笼罩上桃红色的雾霭。

“每天晚上我都静静地说声‘水野，晚安’。”

我想同幸福的人谈谈。

少女回去之后，银平为什么要接近男学生，同他搭话呢？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理解。他一边吹口哨一边走去，恐怕是没有恶意的。看样子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和那学生谈谈少女的美。假如那学生采取诚挚的态度，他可能会把学生还没发现的少女的美告诉对方。可是那学生却表现得令人有点讨厌。

司机的世界是温暖的桃红色，客人的世界则是冰冷的浅蓝色。客人就是银平本身。

就像悲叹掠空而过的大雁一样，他仿佛是在那里目送光辉年华的流逝。银平是个不知明日命运的人。那少女也不是永远都美。

不知为什么，人总有短暂的一瞬是会被宽恕的。

婴儿的脚尚未踏上这个社会，还很柔软，很可爱，不是吗？西方宗教画的神周围飞着的安琪儿们的脚，就是那样的脚。踩上了这个人间的泥沼、荒岩和针山之后，就自然变成了银平这样一双脚。

◆ 献言

川端康成极为欣赏纤细的美，喜爱用那种笔端常带悲哀，兼具象征性的语言来表现自然界的生命和人的宿命。
——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