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明的三月下旬,这场疫情的全国性胜利初现端倪。偶尔在人烟稀薄处,已经可以瞧见突然窜出来的脑袋左顾右盼确认距离,然后摘下口罩大口喘气。大渡河东路种着一排苦楝树,秋天树上结满了不能食用的苦果子,到了晚冬时节,果子会一个个伴着阴冷的冬雨一起砸向运气偏差的路人,像极了鸟屎的形状,稀烂泛白,就差散发出一股子恶臭了。初春的气候相对干净利落了起来,树上的果子无法再尾随湿漉的水汽袭击他人,于是便自觉的变成了干壳儿,掉落到地上时也只是一声脆响,像森林被陌生人踩踏落叶的打扰声,高呼一句“我去了”,便再没了动静。即便,这疫情的街道根本不会有掌声。
傍晚时分的城乡结合部,狭窄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小贩。九块九的日用品,二十九块九的服装,三十九块九的猪肉,还有各类瓜果蔬菜和坐在车里刷某音的城管,什么都不缺,一应俱全。路边的小丛林,风扬起刚烧尽的纸钱灰,卷进祖孙二人的眼,即便转过头,眼泪还是被呛得夺眶而出。刚下班的她躲在这阵风的尾巴后头,却还是在N95的口罩里残留了一股香烛燃烧的味道,看来清明节近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香烛纸钱燃烧的这种味道对她个人来说是不排斥的,她记得小时候外公就接加工纸钱的活儿,把一整张的草纸折叠成厚厚的一沓,再用工具一钉钉的凿穿,使纸的表面有平整规律的许多小缝,这就是纸钱的logo了。人是坚信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必须用这些纸钱去打通各层关系,以谋求安生的。由此看来,人确实到了哪儿都爱用钱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管天上还是地下。
前几日,她听说一个从小学时期便认识的小妹患癌去世了,小她三岁。她记得寒冬时曾在朋友圈看过这位小妹的动向,偶尔吐槽自己妹妹是吃货且不怎么听话,偶尔说今天天气很棒。那样的年纪,本该穿着花衣裳,提着购物袋在街头和男朋友嬉笑打闹的。所以,她仍然记着那些动态,坚信这个小妹还活在微信里,不管寒霜是否已经打蔫一棵刚破土的嫩芽。她又想起微信里另外一个好友,大腹便便,爱喝酒,几年前还一起喝过几次。突然一天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的尸体在江的下游被打捞起来,已经泡得发白,他的儿子哭得凄惨,她除了惊讶找不到其他的表达。相对于生前的豁达幽默,死亡的颜色显得太过苍白。
她在19岁那年国庆节第一次踏足这座城市。长途汽车终点站在人来人往的批发市场附近,除了杂乱无章便是人满为患。汽车站出口两边停靠着载客私家车,车老板堵住乘客试图搭讪招揽生意。她头发拉的笔直,留着时兴的斜刘海,穿着运动套装,随手一个小背包便从几百公里外的另外一座城市奔到这里,出现在车站出口,手里握着砖头手机左顾右盼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那会儿,智能手机还未普遍,手机除了翻盖,推屏,就是大屏幕的砖头手机,厚得可以和铁锤,斧头,砖头划为同一类危险品。她拿起电话拨通号码,嘟嘟两声之后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个高个子男生向她招手,她走近有些失落,因为他着实相貌平平。
他们坐进车里,汽车迫不及待发动油门逃离喧嚣,往安静驶去。半个小时的颠簸让她昏昏欲睡,在抵触情绪快要到来时,车最终停在了小旅店的门口。他低头钻下车径直走了进去,通过狭窄的楼梯间往上爬行,她跟在后面,单手握住自己的包,过道的墙纸已经卷起了角,她抿了抿嘴,某种负面情绪悄然来临。她忍住不说话,她想:他或许只是好心帮我安排住处罢了。进了房间,她抢先一步进了洗手间,再用纸巾擦拭着双手的水渍走了出来。突然,他猛地拽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喃了几句。此刻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像飞进了一只苍蝇,一直绕着脑袋里的屎转,等待时机产卵。说完,他转身进了洗手间。她不想再关心房间的墙纸是什么颜色,有没有脱落,不想看床和窗户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她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了抓包,开门,夺门而出一套动作。跑下楼道时,她听见刚才房间里下水道冲水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惊呼,声音跟着追了下来。此时,她已经跑上了街道,她惧怕再回到那个房间,脚步不敢一丝懈怠。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一个并不是父母恩赐的名字,那是她前端时间一时兴起而来的。路边的行人拎着几根葱,着急回家做饭。她想起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时,她还非常认真的想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美好场景。公交车在下一个站台稍作停顿之后,加大油门往喧嚣开去。
多年后,她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第一次见网友的经历,她仍然大笑不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