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有爹和三娘的信吗?”
“没有,他们两个自去云游四海,哪还记得落了个孩子在我这里。”
他一本正经道:“三娘留下我是为了辅佐你。”
我轻笑道:“明明就是太后不肯放人。”
“说得跟人家孩子在这里白吃白住一样。疆儿不怕,你平叔不要你,姐姐养你。”
“鸣雌亭侯怎么来了?”
“孙藩主病逝,姑姑让我来找找有没有以前的来往信件,烧了祭拜。”
“孙藩主无后,瀛洲怕是会脱离中原统辖。不如把黄氏召回。”
“这话可不能让姑姑听见。若不是看在黄公的面上,黄氏怎么可能仅仅是流放亶洲?”
“黄氏和前任藩主是政见不和引起的政变,并非私怨。再说,前任藩主确实太过保守,如果依黄氏所言,以武力对当地土著进行兼并,瀛洲现在已经是中华之地。”
“我不是来与左相讨论政事的。阴阳家只管祭祀占卜、历法星象,别的一概不管。”
“迁都这么大的事情都办成了,还说一概不管?”
“姑姑不喜欢汉朝和东周合用一个都城。”
我向疆儿道:“听听,这还是人话吗?你三娘还真是借着神权为所欲为。幸好她已经和你爹隐居白云山,否则还真不知再闹出什么事来。”
我带她进屋找信,许负道:“左相真的误会姑姑了。姑姑若有心生乱,当初就站在戚夫人一边,哪还有如今的盛世?”
“只是,赵王与戚夫人之死,寒了陛下的心啊。”
许负远远地看一眼疆儿:“那也怪不了姑姑。若说寒心,谁能比姑姑寒心?只是不想脏了留侯的手。”
我听出端倪:“戚夫人难道是……”
“如今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忌讳的了。当初带走少主的叛乱将领,名叫戚鳃。”她叹道,“姑姑是真的不想汉朝变成下一个秦朝啊。”
两年后,惠帝驾崩。众朝臣入宫发丧。
右丞相王陵悄声道:“太后怎么干号不落泪啊?”
疆儿道:“太后独有一子,子丧不哀,若无所畏,必有所求。”说完在我手心写了一个“吕”字。
我即刻上奏以吕氏子弟统兵御将,太后泪如雨下地同意了。
王陵在一旁都看呆了,等辟疆走了悄声道:“不愧是那位养出来的,十五岁就见事如此明白。”
但高后称制的时代,也从辟疆的那句话开始了。
直到群臣拥立代王,迎回薄太后,朝局才重新稳定下来。鸣雌亭侯许负也因此被天子呼为义母。阴阳家的风头一时无两。
子房和君莹这些年避世退隐,国朝的皇帝都换了三茬,他们却一次都没回来过,只是送一些自酿的桃花酒作为贺礼。
“许长老说,她是在秦始皇帝登基的同一年出生的,就如同今日代王践祚,恰好是国朝由乱入治的转折点。所以阴阳家的下任领主,也必定会在今年出生,我们正要去向苏长老报喜呢。”
“替我问候苏夫人和留侯。”
“左丞不去看看他们吗?”
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次年。
“丞相,有人在路上殴打鸠杖老者。”
“岂有此理,大汉还有没有律法?将伤人者移交廷尉处严惩,将那老者先接过来好好安抚。”
“是。”
“大人,这事儿不……不赖他,草民年轻的时候在临淄做狱卒,没少打……打骂犯人。他打我几下泄愤,我不怪他。”
“老人家做了多久的狱卒啊?”
“没……没几年,当时隔壁牢房有个女犯人,大家不知道她怀了孩子,用了重刑,结果滑……滑了胎,人也死了。齐王不……不高兴,把我们一排牢房的狱卒全给罢……罢免了。”
“看来那个犯人来头不小啊。”
“那个犯人会占卜,秦王很喜欢,后来把秦王的弟弟给拐……拐跑了,齐王怕得罪秦国。”
“你说什么?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犯人叫什么名字?”
“有四十多年了吧,听说叫璇……璇玑夫人,特……特别好看。”
“你确定她滑胎了?一尸两命?”
“没……没错。”
下人来报:“大人,后院走水了,火势不大,已经扑灭,只烧毁了几册书和一幅画。”
“什么画?”
“就是十年前,韩王信串通匈奴谋反,太祖受困于白登山,您给匈奴阏氏进献的那幅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幅画?
我隐隐觉得不对。
“备马,去藏书阁。”
“丞相大人要什么?”
“有秦朝的史书吗?”
“先秦史书都在这一排了。”
我打开一册,从头翻到尾,没看见一个“风”字。又打开一册,看见一个,却是“始皇帝游湘水,大风作。”
“丞相要去哪?”
“临淄。”
门外匆匆闯进一人,跪呈急报:“丞相,留侯薨了。”
下人小心翼翼地问:“丞相,还去临淄吗?”
我缓缓摇头:“不必了。”我长叹道,“去白云山吧。”
我们去时已是春深,但山里依然是桃花遍地,染红了一溪春水。
“留侯的遗体,已经按照他的遗愿,葬于黄石山了。不过,他不愿来凭吊的人白来一趟,留了一座衣冠冢。”
“苏夫人呢?”
“留侯下葬后,就没人再见过她。”
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咸阳,旧城楼。
一名白衣女子长立在夕阳下。
“在看什么?”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都有人打扰,女子回过头,微微有些惊讶:“是你。”又淡然道,“其他的将领都在抢金银珠宝,你怎么不去?”
“上来透透气,没想到你也在。”
“你说,从这里能看到洛阳吗?”
“也许吧。洛阳,会更近一些。”
“我八岁的时候,为了宗主的位子,杀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那个时候很自责,就想着,如果有一天,秦国真的亡了,我就在城破的那一天从这里跳下去。”
“后来呢?”
“后来,”女子笑了笑,“我杀了更多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就觉得,反正也赔不完,就不如好好活着。”
“你说的那个人,是巨子吗?”
女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墨家四灵子之首,后来为了刺杀始皇帝才离开的。”
“看来我们这么多年都只做了一件事——灭秦。”女子突然话锋一转:“我在赵高那里搜到了很多你的信。不过我没看,烧掉了。谢谢你在沛公那里给我求情。”
女子转身离开。
五年后,垓下之战。
女子吹笛,男子率众吟唱楚歌。
“你不去追她回来吗?”
男子不答。过了很久,缓缓道:“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黑白子的含义了。”
从此,象棋里有了楚河汉界,但围棋,仍旧只有黑白两子。
十年后,桃花源。
“我在墨家的时候就听说过你,所以是我先认识你的。”
“可你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满新郑,我肯定会先听说你。”
“秦王政四年,长安君出使韩国,是我祖父接待的。谁知道有没有约为儿女亲家?”
“不带你这么耍赖的……”
夕阳下,树影无风而动,洒落纷纷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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