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残阳如血。在外征战六十余年的我今天终于可以回到久违的家乡。虽然背着沉重的包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因为包袱里装的全是我带给亲人的礼物,这么多年不见,杳无音信,不知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一切苦难都过去了,我现在回来了,终于可以一家团聚。
我拖着疲惫年迈的身躯日夜兼程,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村口。酡红的晚霞像仙女的织锦铺满天际,黄牛慵懒地在池塘里打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诱人的香味直冲入我的五脏六腑,这才是家乡的味道!
这时,一个赶鸭子的老者甩着杆子正往我身旁经过。我揉着浑浊的双眼,定睛一看,这人好生面熟——莫不是从小与我一起玩耍的阿文吗?我不敢确定地叫了一声——“阿文,是你吗?”他当即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我,狐疑地问道:“你是小武?”果真是他!我欣喜若狂地点点头——“是我!我回来了!”他旋即丢下杆子,一把拉住我,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能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看着他声泪俱下,我的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忙拍着他的背说:“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难得我们老哥俩相聚,去我家坐坐吧!”猛然,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吗?你家里人都已经——”我怔住了,从他错愕的神情中,我知道肯定出事了,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地问他:“已经怎么了?我想过阿爹阿娘年纪大了,可我的小弟小妹怎么会?”他搀扶着已经瘫软的我,哽咽地说:“在你走后,有一年天大旱,我们这里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你家里人也没能幸免……”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顿感手脚无力,心口直插了一把利刃,一股血腥味涌上咽喉。“他们就葬在那片松柏林里。”他指着远处的树林,我缓了一口气,艰难地抬眼望去,一片葱绿的松柏掩映着累累坟茔,一个连着一个,那是我牵肠挂肚、日思夜想的亲人啊!
我跪倒在地,心如死灰,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些模糊又清晰的残影——勤劳温柔的阿娘总是笑着用她的一双巧手做出全天下最美味的蔬菜煎饼,老实的阿爹总是背着锄头在地里浑汗如雨,小弟小妹总跟着我到河里去摸鱼,临走时他们在村口与我依依惜别,阿娘流着泪抱着我,嘱咐我保重身体,早日回来……轰然间,这一切都灰飞烟灭,我一头栽倒在地上,不愿再活在这人间炼狱。
昏迷中,一直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着我,我拼命睁开双眼,看到焦急如焚的阿文,“你终于醒了!逝者已矣,节哀吧!”我麻木地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天旋地转,但还是踉踉跄跄地往家里挪去。
这,还是我的家吗?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诧——墙壁早已坍塌,只剩下几根柱子和发黑的房梁,突然一只野兔从狗洞里钻进来,吓得野鸡飞到了屋梁上。原来干净平整的院子如今杂草丛生,井边还长满了野生的稻子和葵菜。这里到底荒废了多久啊?原来爹娘他们早已遇难了。
“还是先去我家里住吧!”阿文准备搀着我离开这里。我摇摇头,我不能走,因为这里有我爹娘和弟妹生活过的痕迹和气息,这也是我这辈子魂牵梦萦的家啊,我要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休整片刻,我采了一些葵菜,清洗干净,将野谷舂成米,点上火,忙着做好饭羹。我和昔日一样,添好饭摆放好位置,“阿爹阿娘,吃饭啦!”脱口而出的话让我猛然愣住,手里的饭碗摔翻在地。这六十多年来,我参加了无数场战役,血雨腥风,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纵使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也不曾放弃过,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家和爹娘团聚,这是我和阿娘的约定。靠着这口气,我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可如今,我回来了,你们却离我而去,今后我该怎么活啊?
我拖着千斤重的步伐走出门去,泪眼朦胧地凝望着东边的松柏林,庄重地鞠了三个躬。恍惚间,仿佛看到矫健的阿爹带回来一只大野鸡,阿娘欣喜地给阿爹擦汗,诉说着今天的收成,小弟小妹正围着我要莲蓬吃,而我笑得无比灿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