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一）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从小我一直在外婆家长大，我稍有懂事之后，我就想“回家”，我想妈妈的怀抱，我想妈妈亲口对我说：“你是我的孩子！”每每与表哥表姐争玩具的时候，他们都会这样说。

“快回家！别总赖着这儿不走！”

“姑妈也不是她妈妈，她是捡来的！”

“不是的！”“不是的！”

“我是我妈妈的孩子！”

“你是捡来的！捡来的！”

“我是我妈妈生出来的！”

我声嘶力竭地反驳，可他们人多势众，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振振有词，好像说的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捂住耳朵，声泪俱下，哭道：“妈妈！快来接我回家！”我蜷缩在角落里，我很想回家，我要妈妈。哭累，也就睡着了。

傍晚，干完农活的外婆回来了，我眼巴巴看着她为了一家人的晚餐忙活着，她完全没有与我渴望的眼神交接过一次。晚饭做好了，饭桌最边的角落永远属于我，没有人在乎我今天是哭过了还是笑过了。

在梦里，妈妈终于踏着余晖过来了，我赶忙迎过去，妈妈张开双臂，笑道：“宝贝！妈妈来接你回家！”我躺在床上，张开双臂，妈妈！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外婆说：“你昨晚说了很多梦话，还傻乎乎笑了！”

一天响午，妈妈买了一条鱼过来了。她走到我面前时，笑着说：“又长高了。”我来不及拉她的手，她却走开了。

几番努力之后，我终于走到妈妈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我看着表哥表姐，用翘起的嘴角示意“这是我的妈妈！”可她们却给我送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妈妈和外公外婆商量着什么，我只想再进一步，坐到妈妈的膝盖上，让妈妈抱抱我。我一步一步地磨蹭，一点一点地投进妈妈的怀里。终于，妈妈搂我入怀，此刻，我的骨头都醉了。妈妈笑着说：“这么大了，还撒娇？”

“爸！妈！你们再帮帮我，你也知道我还没有钱做房子，只能一家子挤在一个房间，小青回去，哪有地方住？再说，谁帮我照顾她？”

“孩子长大了，该读书了，你要接回去读书了，再说，孩子出生到现在一直是我们带，我怕你的弟媳妇有意见！”

“在这里读书也可以的。生活费学费，我交。你看行不？”

“你都没有和孩子亲近，以后孩子哪肯跟你？”

“当初，如果不是你硬塞给我，我还不想接受呢？”

“说的是啥话？我不是为你好吗？你生两个男孩，不就缺一个女孩吗？”

“别说了！你还不是为了你弟弟！先让她在这里读书，等我做好房子，再接她回家！”

妈妈给我买了两条裙子，说：“你马上要上学了，认真读书，等妈妈挣够钱，做好房子，就接你回家。”

回家的路在何方？只有在表哥表姐的排挤下默默等待。

（二）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细数的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早已收拾好衣服，等待妈妈来接我回家。那个渴望而又陌生的家，家里的两个哥哥愿意和我玩吗？我总感觉他们不喜欢我。

年三十了，舅舅表哥忙着贴对联了，二表姐取笑道：“你妈今年不要你了。”外婆听到了，骂道：“这丫头，瞎说什么？”

此时，妈妈进来了，我扑了过去，哭道：“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妈妈安慰道：“傻丫头，我不是来接你了吗？”

爸爸和哥哥正在贴春联，爸爸看了我一眼，说：“长高了。”我不知如何回答，我与爸爸整整一年没有说话了，虽然偶尔他也会去外婆家，但是他没有和我交流，我也远远地躲着。

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对我视而不见。这就是我渴望已久的家，魂牵梦绕的家，一个小房间，一张大床，床边加了几张凳子。妈妈接下我手中的行李之后，说：“今晚，我们就挤在这张床上了，不过，我加了几张凳子，不会摔下去的。”

比我大两岁的四哥哥走过来了，用手推我，喊道：“赶快走，这不是你的家。”妈妈狠狠地训了哥哥：“你瞎说什么？她是你的妹妹啊！”

“不是，我没有妹妹！赶快走！”

妈妈气得正要打二哥哥，大哥哥反问妈妈：“你什么时候生的妹妹？”妈妈更生气了，正准备出去拿棍子。

突然，爸爸说话了：“大家瞎闹什么？赶快做年夜饭。”

妈妈出去以后，两位哥哥蹑手蹑脚地走到我面前，小声地说：“你不是我妈妈生的，是捡回来的，外婆捡回来的！”我听完之后，“哇”一声，大哭起来，“我不是捡来的！”两位哥哥看见我哭了，赶忙躲了出去。

妈妈进来，我哭得稀里哗啦，口里喊道：“我要回外婆家！”妈妈一脸无可奈何，站在门口的奶奶对着妈妈说：“送回去，过年了，哭哭闹闹不吉利！这孩子，养不熟的，迟早要走的！”

晚饭过后，鞭炮陆陆续续响了起来，我一直哭，妈妈端过来的饭我也没动！妈妈怎么哄，我还是哭着，导致我一直哭的原因，是两位哥哥。他们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候，轮流告诉我。

“你是捡来的！”

“我们家不欢迎你”

“赶快去外婆家！”

奶奶受不住了，发话：“大媳妇，赶快把她送到你妈那，哭得心烦，太不吉利了！”

爸爸妈妈把我送走了，两位哥哥欢呼雀跃。

后来两年里，我上二年级了，我再也没有回家的念想。我只渴望妈妈偶尔来见见我，虽然没有拥抱与爱抚，看一眼就够了。

表哥表姐再说我是“捡来”的孩子，我也无力反驳了。同时，我知道，要能长久留在这个“家”，要听话，要努力干活，要察言观色，……这些都是外婆在睡觉的时候教会我的。

（三）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小青！那个是你的亲生爸爸妈妈！”大表姐神秘兮兮拉着我，我顺着表姐指的方向看去，我有点失落了，“那不是舅公舅婆吗？骗人的！”

大表姐一本正经地说：“没骗你，我妈妈告诉我的。不信你问我奶奶，其实我奶奶是你的姑妈，怪不得我奶奶那么疼你！”我一脸茫然，那不是舅公舅婆吗？每年的年例（年初十），所有的亲戚都会过来，当然也包括他们。

“小青！过来，舅公舅婆发红包了。”外婆喊着我的名字，我走过去之后，亲戚们窃窃私语，“这么大了！”“听说读三年级了！”

亲戚们相互给孩子们压岁钱，这是岭南的风俗习惯。舅公舅婆给我压岁钱的时候，舅公看了我一会之后，眼神迅速离开，舅婆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走回了房间，两位表姐追了上来，“给我看看，你的亲生父母给你多少钱？”我把红包丟在床上，她们打开之后，“切！和我们一样多，还以为会加倍给你呢？”

我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究竟是谁的孩子？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啊？

一段时间的煎熬，慢慢的，我的内心时常有两个人在说话，也经常自我想象，自我陶醉，妈妈张开双臂，搂我入怀。可是，她每次过来，放下钱，匆匆就走，看都没看我一眼。

从此以后，我知道我只有和外婆相依为命，我也知道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我生病的时候只有外婆守着我，吃饭的时候只有外婆会叫我吃饭。

生活中，我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想法，该上学上学，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少说话，多干活。”大家都说我变了一个人，但是，值得庆幸的是，舅舅舅妈没有看我不顺眼，表哥表姐也对我这个“遗弃女”表示“同情”，我才能继续留在这里。

聪明伶俐的大表姐很快就打听清楚我的身世。

凡是深悉内情者，均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我确实是舅公舅婆的孩子，第七个孩子，我的五姐、六姐都是丢弃在公路边，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外婆（其实是我的二姑妈）收养了我。后面还有一个妹妹（丢弃）和弟弟。九姐妹中，老大和老幺是男孩，中间七个是女孩，其中丢弃了四个女孩。

为什么要生这么多？难道就为了生多一个男孩？为什么要把我们丢弃？而让我们骨肉分离，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大表姐愤愤不平，说：“典型的重男轻女，既然不养为何要生这么多？小青！不要承认他们。”

“你说的真好笑，舅公舅婆有承认小青的意思吗？他们看都不看小青一眼，他们丢的又不止小青一个，还有三个下落不明呢？”二表姐说道。

大表姐撇了撇嘴说：“听说他们家挺有钱的，你看老二老三穿的裙子多漂亮，而你却穿我们旧的衣服，小青，算了，跟着我们……”

我无话可说，我只想和外婆在一起，只想妈妈偶尔来看看我，我也不再渴望妈妈的怀抱，因为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四）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妈妈！救救我！”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我真恨自己，我冲进浴室里疯狂地洗刷。我崩溃地躺在花洒下面，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为什么还没有死？”手腕上一道道刀痕最终也没有结束我的生命。

妈妈站在守在门口，拍打着浴室门，喊道：“小青！求求你，别再做傻事了！”我又哭又笑，直接把头往地板上撞，可恨我还不够有勇气，不能了结自己的性命。

第二天，舅公舅婆又来了，妈妈拉着舅婆的手说：“好不容易做了房子，这两年把女儿接了回来。今年中考，虽然考不上重点高中，但是也考上其他的中学，她要出去打暑假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舅婆怒气冲冲，骂道：“你为什么让她去酒吧打暑假工？你脑子入水啦？一个小女孩在酒吧上班，你想过没有？会出什么事……”

舅公赶忙打断舅婆的话：“行了，别再提了！当初既然选择不报警，让事情就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商量以后的事吧。”

妈妈小声哭道：“她每个晚上都做噩梦，然后就跑去洗刷，这一个月里，几乎都是不吃不喝，你都知道，割腕都割了好几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爸爸抓紧着拳头，恨恨地说：“我们父子仨每晚都去酒吧埋伏，可惜都没找到下药犯事的那三个人。酒吧的监控里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舅婆瞪着妈妈说：“怎么办？我把女儿送给你，你就要负责到底。”

妈妈说：“妗母，这里的邻居整天议论纷纷，对孩子不好，不如先去你家躲一段时间！”

舅公说：“好！”

“好什么好？这样子啦，怎么接回去？不怕人家笑话？”舅婆拉着舅公的手！

我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一开始就知道，大家都不要我，何况现在出了这事，我都觉得自己脏！

“进去看看她吧！”

“不用了！我给她买了一部手机，给她解解闷！装了手机卡，直接用就行了！”

他们走了……

晚上，父子仨回来，大哥生气地坐在凳子上，说：“明晚不去了，我的朋友都知道了！真丢脸！”

“村里谁不知道？她给人下了药，被三个人轮……”

“别说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都怪你！当初收养这么一个……，这么多店铺不去，偏偏又去酒吧打暑假工，不是去找死吗？”

“这时候说这话有啥意思，孩子还不是我妈一直养着。现在全村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算了！不找了，找到有什么用？难道告他们？到时不是全村知道，而是全区知道！”

父子仨都各自回房间了！

妈妈又一次站在门口，深深地叹气着！

我内心不停呼喊：“妈妈，进来抱抱我！抱抱我！难道你也丢弃我了？”

（五）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渴望你们的怀抱？

我只好又回到外婆身边，外婆早在半年前瘫痪了，此刻，两个相依为命的心又连在了一起。

这些日子以来，唯有舅公给我些许安慰，偶尔约我出去喝喝茶，说些鼓舞的话，还有愧疚的话语。我知道眼前这位40多岁的男人是她的爸爸，但她连“舅公”都说不出口，我的内心百爪挠心！

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戚。

妈妈先发话：“大家评评理，我把小青养这么大了，他们现在要回去，凭什么？”

舅婆一头雾水，说：“谁要回去啦？孩子这样了，才塞给我，你好好负责到底！”

舅公发话了：“是我要回去的！我想给她一个新的环境。”

“什么？你怎么没和我商量？”

“你会同意吗？”

舅公舅妈吵了起来！

爸爸妈妈也吵了起来！

“让他要回去，这样的身世以后谁敢娶她？”

“那我白白养了这么多年？我们花了多少钱？除非她们给回这笔钱。要不，门都没有。”

“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孩子还是完好无损的吗？”

慢慢地，大家都吵了起来！

我突然发现外婆的身体僵硬了，叫道：“外婆不行了！”

没有了外婆，没有了家，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在服丧期间，妈妈告知我，她负担不起我高中的费用。“好！我出去打工！”

“真懂事！出去好，免得村里的人指指点点！”

我本想停留几天，没想到妈妈天天催促我赶快走。好，我遂了大家的意愿，走吧！远远地走。

出发前一天，我突然想去那个“家”看看，我打电话给舅公：“舅公，我想到你家玩一玩！”“好！”

我到了村口，手机突然响了，是舅公的，“舅公，我很快就到了！”我内心有按捺不住的欣喜。

“别！别！”电话里头，舅公迟疑了，一会，电话里头几个女人的声音“爸，你让她来干嘛？你要认她是不？你不嫌丢人啊？”“你爸就是疯了，惹火上身！”

我的脚如同千金般重，再也挪不动了！我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再见！”

当晚，我登上了远去的火车，我对着广阔的大地说：“再见了！不再相见！”

多年之后，我在内蒙古自治区安了家，有了孩子，是一个女孩，我把孩子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