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00。
“开幕式需要的采购清单列出来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下午就要开幕了!”
“下午直接去买不就得了。”
“酒桌你量了吗?酒杯需要多少?”
“差不多够。”
“好”。
这个“好”字,楚为应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闭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于姚成的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她已经领教过太多次了,每次耳提面命什么时间做什么工作,甚至连怎么做都一二三四的强调清楚,看着他似懂非懂的答应,可到时就是什么都做不出来。每次都被气的想吐血,但又骂不得,更开不了。
老板的小舅子,谁敢开?
楚为也没时间去生气,下午就要开幕了,她还要写主持词、讲话稿,还得给自己列个工作流程记录,生怕遗漏什么事项。
“楚总,喷绘、写真、条幅都已经安装到位。这是现场布置的费用,你签个字。”
楚为一瞥徐伟伟手里那些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收据,气不打一处来。
“财务有统一的报销单据,你按照财务报销格式整理好,展览结束后一起给我。还有,重新学习下财务报销规范,不懂的话问其他同事。”
楚为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敲主持词,她的余光能看到小徐撇撇嘴耸耸肩灰溜溜走开的样子。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每次听别人叫她楚总,她就浑身不自在。堂堂一副总,手下四个部门,几十个员工,却是她在敲着键盘写主持词、写策划案、写广告软文……也是,不是她是谁呢?老板只要有文字方面的需要,拉一把椅子往她身边一坐,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码,边码边指导,于是公司上下好像达成共识一样,文案方面的工作别人碰都不碰,全都莫名其妙交给她。
想到这,楚为又叹了口气。
上午10:33。综合办
楚为询问展览嘉宾的住宿接待。办公室主任李建业一副信誓旦旦的口吻:“这次住宿保准能让他们满意,就在市美术馆旁边的兰庭会所,四星级标准呢!含早餐的!”说完端起保温杯,冲里面吹两口气,呲溜就是一口。
楚为说:“李哥,嘉宾确定来多少人啊?定了几间房?如果这个标准的话光住宿应该就超预算了吧!”
“大约能来十位吧,济南来四五位,北京能来四五位,还有其他地方的。这个…老板不是说这次要高端一点吗?预算应该没超吧?”
“李哥,这个还是提前确定比较好,到底能来几位,好提前定好房间,还有,一共要接待三次用餐,这个费用加进去,预算超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那个……”
这时楚为电话响了,她心想来得正是时候,她已经对这个李建业失去耐心。这个老板的发小,倚老卖老却又毫无能力的中年油腻男,每次做事,都像他又长又黄的指甲一样,让人倒胃口。她借接电话的机会走出了满是烟味的办公室。
电话是小孙打来的。
“楚总,画册出问题了。”
“怎么回事?”楚为的心立马悬到了嗓子眼儿。
“都偏色了,印出来都偏红呢,还…有点糊呢!”
“是你全程定版印刷的吧,怎么会偏色这么严重呢?”
电话那头已经梨花带雨的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啊,印刷时明明颜色很正的吗?谁知道装订完了我一看都红了……”
“别哭了,把书拉回来,我想办法。”
楚为心很乱。计划中可以在展览上大放异彩的画册竟然即将成为炸弹,这让她发慌又无助。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她想指着小孙的鼻子大骂一顿,但她不能。这么漂亮善良的孩子怎么就跟没带脑子一样。仗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脸蛋儿,瞪着无辜清纯的大眼睛,深得同事的喜爱,尤其是老板,开会十次有九次要夸一夸这位年年获得优秀员工的可人儿,努力上进,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团结同事……可是他们都忘了再努力的人没有工作成果,就是个屁!她现在巴不得时间停住,她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可人儿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同时,惹得同事们情不自禁地上演安慰她逗她让她破涕而笑的戏码。
楚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已经上午11:15,该怎么办呢?
中午12:21,楚为拿起电话给设计部。
“设计个腰封,画册不是偏红吗?就用这个红做底色,斑驳感,文字写‘你看不清我,因为我红在黑夜。’反面用四色黑。做完打印500份,下午两点之前,每本书都要装上腰封,然后运到市美术馆展厅。”
对,这次展览主题就是“红与黑夜”啊。
下午2:00,展厅里人头攒动。
第二展厅的一幅作品前聚集了很多人,似乎还有争吵声。楚为上前一看,李建业正红着脸冒着汗,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画家指着他大声的说“你们怎么办事的?”。楚为一看她说的这幅作品,综合材料做的,画面到处粘着麦粒,明显有一部分麦粒掉了下来,在装裱的镜框里格外扎眼。女画家在斥责布展方不小心不负责任,老李只是辩白了句“我们不是故意的”,之后就一直戳在原地等着挨骂。
离开幕式还有一个多小时。
楚为让老李把女画家引到展厅旁边的休息室,给她沏上茶。女画家还是不依不饶,老李不停地擦汗,楚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五六十岁的大男人竟有点可怜。楚为拿出IPAD,上面有画家送作品来时的签收单,当然也有作品交接时的原样。楚为找到这幅作品仔细核对原样之后,把照片拿给老李,老李立马变脸,高声道:“我就说不是我弄坏的,你送来时就是这个样子!”女画家一看,可不是,快递过来就是这个样子,麦粒散落在镜框里难看又惹眼。女画家连连道歉,老李倒想要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眼看马上开幕了,楚为可不想在这事上浪费时间。跟女画家客套一番,就开门送客了。李建业又重新换上他油腻而高昂的笑脸在展厅里招呼。
下午2:38分。
开幕酒桌上还是一片空荡荡。姚成风尘仆仆地赶来,拎着大包小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马上布置!”楚为命令道,全员开始布置。
当姚成把买来的甜品、水果拿出来的时候,楚为只觉得眼前发黑。
锅巴?各种口味的锅巴!苹果?硕大的苹果!果盘?超大容量的塑料果盘!楚为想到了过年老家炕上装满花生和瓜子的盘子!
开幕会?茶话会?
随便吧。楚为甚至有了一种释怀的轻松。
下午3:00,一切准备就绪。
展厅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样子,几乎看展的人人手一份画册,粗粗翻阅,或拿着或夹着,在展厅里游走。
下午3:12,老板来了。
同行的十来位嘉宾,个个气度不凡,展厅里稍微有些骚动。
几分钟的握手寒暄恭维之后,下午3:38,展览正式开幕。
整个过程,除了“举杯共祝”时酒杯不够以外,其他都还算顺利,掌声阵阵。
一阵长枪短炮的拍照之后,老板带着嘉宾在展厅里点评参展作品。走到那幅“麦粒”作品前时,女画家矫捷的冲出人群,用三十岁的声音轻声述说着这幅作品的来历及含义。在嘉宾们给予高度肯定之后,女画家用二十岁的声音表示出感谢和激动。
人群骚动。
下午5:20,老板带领嘉宾们离开。
李建业离开前,叼着烟冲着楚为说:“我们要去兰庭会所吃晚饭,这里你们收拾吧。”
下午6:00,展厅。
楚为安排两个工作人员值班,其他人把开幕用的物品打包回公司。嘱咐小孙把刚才开幕式的新闻推送出去就可以下班了。
晚上8:39,家。
小孙把新闻发给楚为预览。意料之中,参展嘉宾没来的也写上了,来的却没照片,有照片的标错嘉宾名字,标嘉宾名字的职务不对。
楚为在电话里一一叮嘱她更改过来。一来二去,晚上九点半,终于发出。
晚上10:08,老板发来微信。
“小楚,今天的新闻这个点发出来,挺好啊,正好画家们这个时间都没睡觉。嗯,好。今天的开幕式不错。果盘也精致,是吧?画册也好,红的喜庆啊。酒杯可以多布置些,有些事情提前有个预案的好……明天上午给大家开个庆功会,再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好。”
第二天上午9:00。
一封辞职信安安静静的摆在老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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