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凛冬已至,气温彻底降了下来,虽然北京已经许久没下过雪,可凛冽的寒风从关外袭来,总算是刮走了侵扰人们一整年的雾霾,寒冷却也清明。我百无聊赖的斜躺在床上,手里的烟静静的燃着,打着不规则的烟圈向上盘旋,呼,烟圈消散,呼,又是一年,又是一个远在他乡的新年。
“方瑞,快,跟我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想起,迎门进来的,是满脸焦急的徐志魔:“别望天儿了,赶紧跟我来,有人跳楼。”
“什么热闹你都看,溅你一身脑浆子!”我依旧没动,虽然平常我也爱凑个热闹,可眼下我正沉浸在思乡的情绪中不能自已,自然并不想关心别人的死活。
徐志摩丝毫没有察觉我淡淡的乡愁,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床下拉:“少废话,院里病人要跳楼,后门小广场都要吵炸了,赶紧的。”
我的房间在正门的一号病房,又关着房门,自然听不到远在后门的嘈杂,听徐志魔一说,我顿时来了兴致:“谁,快告诉我是谁这么给长期受压迫的病号们长脸争光。”
“魏梦,就那个能造梦的姑娘。”徐志摩有些郁闷的回答道,手上的劲儿却一点儿不减,“人是你带来的,想想办法劝劝她。”
“行,我上去保准让她当断则断,一了百了。”我一撇嘴,不过也加快了脚步跟着徐志魔小跑起来。
徐志摩冷哼一声:“别胡扯,你要敢捣乱,院长真没准把你推下去给魏梦陪葬,知道院里死人是多大的事儿么?”
“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说。
说话功夫,我和徐志摩就来到了楼顶之上。只见院长和晓博士铁青着脸看着不远处坐在楼沿上的魏梦,尧尧小心翼翼的站在魏梦五米开外的空地上,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姑奶奶你别闹了,你看你这么漂亮,死了就便宜那些色鬼了。”
我随着徐志摩来到院长进前:“这因为什么啊?”
院长摇摇头,不说话。我又看看晓博士,晓博士一摊手,意思她也不知道。
“王某呢?”我发现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王某竟然不在,毕竟她纵身一跃,对于王某损失的就是真金白银。
不等他们回答,楼下传来王某声嘶力竭的嚎叫:“魏梦,别跳,你别毁我啊!”
我定了定神,装作大大咧咧的走到尧尧前面,故作轻松的朝魏梦移动着:“怎么了,瑞哥看看。”
她异常警觉,见我上来,马上又向边沿挪了挪,说:“别往前走,站在那,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我不敢过于激进,只好停留在离他不足五米的露台空地上:“魏梦,我不过去,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魏梦冷冰冰的说。
我点点头:“那就是心情不好,有什么难心事儿,跟哥说。”
“心情好着呢,就想死。”魏梦不以为然的说,“不爱活了,就要跳楼,你管得着么你。”
魏梦的声音不大,但是安静的环境里,几句话让楼下看热闹的病友们都听得真切:“说的好!巾帼不让须眉,跳,你赶紧挑,外面多冷啊!”
我心里暗骂这群幸灾乐祸的人,只听见王某站在楼下的人群中,也按耐不住怒火:“你怎么不跳呢?对!还有你,你倒是上去啊。”
我紧紧盯着魏梦脸上的表情,发现她对楼下人的吵闹和叫好没有任何反感,清秀的眉眼间甚至透着些许的兴奋,似乎很享受自己制造的混乱场面,但越是这样,越表明生死早就在她的决断当中,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和选择。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天际,警察总算来了。
魏梦终于有所察觉,拧着双眉向我怒斥:“方瑞,你是在给警察拖延时间对么?”
“你可得了吧,你是跳楼,也不是挟持人质,警察来了有什么用,你往前一使劲不就下去了么?谁能拦住你?”我无奈的说。
魏梦翻着漂亮的眼睛想了想:“也是,警察来了更好,热闹!”
“这位先生,请你靠后,让我们的谈判专家上去交涉吧。”扩音器里传来了礼貌而又生硬的提示,我恋恋不舍的望着魏梦,一点一点的向后退。
突然身边一道黑影闪过,一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窜到我和魏梦中间,指着魏梦开口便问:“跳还是不跳,现在说。”
魏梦被吓了一跳,眼神从我的脸上移开,无畏的看着黑衣人说:“你算干嘛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可以选择跳,也可以选择不跳,我现在就问你,你跳还是不跳?”黑衣人依旧气势逼人,说着朝魏梦又走了两步。
“我……”魏梦有些迟疑。
“不跳了,对么。”黑衣人斩钉截铁的说。
我心里一惊,生怕魏梦会情绪失控命陨当场,可没想到她非得没有跳楼,反而毫无征兆像中了邪一样,怔在当场。
“不跳了,不跳了就回来吧……”黑衣人继续重复着。紧接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魏梦缓缓的把荡在楼边的双腿拿了回来,轻轻一窜,便从楼沿上跳回楼顶,一边魔魔怔怔的嘟囔着“不跳了,不跳了”,一边快步向众人走来。
“警戒解除,各小组收队。”
二
挽回了魏梦,王某连上乐开了花,紧紧握着警察同志的手:“陈所长,眼看着快下班了,叫兄弟们留下来吃点儿饭吧。”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赶紧联系轻生者家属把人接走,别在你们院里再出什么事儿。”警察谢绝了王某的邀请,对满是感激的院方众人说。
“总是麻烦你们,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就吃口便饭,不违反什么纪律。”王某不肯撒手,极力想要挽留。
陈所长正要再次推脱,一旁的黑衣人却说:“我看行。”
“你真是到处蹭吃蹭喝。”所长一脸无奈,对王某说,“这样吧,我们肯定是要回所里,你们非要感谢,就感谢这位吧。”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中年男人,“苏柘,我们所的外聘谈判专家。”
“好,今天也多亏了苏大哥,那我就不留其他几位弟兄了。”王某见状也不强求,留下一位,也算给自己面子了。
原本以为没我什么事儿,刚想回屋睡觉,院长却突然说:“方瑞,作为咱们院里的酒量担当,你和徐至魔今晚可得陪苏大哥好好喝点儿。”
奉命喝酒,这是难得的好事儿,要知道,在惊人院里我和徐至魔都属于明令禁止饮酒的人。徐至魔喝多了拽着病人吟诗作对,我喝多了吐走廊一地倒头就睡。所以,徐至魔的禁令是负责病人的院长发的,我的禁令是负责后勤的王某发的。
“得嘞,苏大哥,晚上弟弟陪你好好喝点儿,不怕喝多,喝多就上我那睡!”我欣然应允,生怕院长反悔。
徐至魔不甘示弱:“别介,我那屋敞亮还干净。”
苏柘却并不在意我俩的殷勤邀请,咽了咽口水问王某:“东坡肉,肘子得有吧?”
“有,必须有,我这就叫厨师准备。”
张罗食堂准备饭菜,我们簇拥着苏柘来到餐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柘有点儿喝大了,竟然端着酒杯,念起了莎士比亚的名句:“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在场的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都被他毫不装腔作势的率真所感染,就连平日里不太热衷于应酬的院长,也笑着附和说:“生存(还是毁灭,这确实是个问题。”
苏柘却一仰头喝下杯中的酒,豪迈的说:“在莎士比亚的心里,是个问题,但在我这里,这不是问题。”
大家也不言语,但是想必众人想的和我心里想的也差不多。有人喝多爱笑,乐的跟疯子一样,你骂他打他都不生气,俩眼睛直勾勾的冲着你笑,笑的人心里瘆得慌。有的人喝多爱哭,好像这辈子糟心事儿一顿酒全想起来了,连哭带嚎甚至哭到抽搐。还有的人爱打电话,我爹就这样,喝完酒但凡手机有电,通讯录从上到下挨个拨个遍,第二天醒了发现大半夜跟兄弟媳妇唠了一个多小时。还有一种更常见的,就是喝多了爱吹牛逼,用我们东北话说,没喝之前,你是东北的,三杯酒下肚,东北是你的。苏柘就是最后这种,唯一不同,是他吹的都是哲学牛逼。
我见场面有些尴尬,赶紧倒了杯酒,接着苏柘的话说:“苏大哥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就说今天,魏梦都什么样了大家都瞧见了,两句话,人就乖乖任你摆布,真神了,您方便说说用的什么手段么?下药了啊还是会催眠啊!”
“哪有什么神的,她也没那么想死,大部分跳楼的,其实都没那么想死。”说道他的工作,他收敛了一些,但是并不肯透露具体的方式,只是谦虚的解释说:“你想,真想死的,一纵身就下去了,还能等到下面有群众围观?甚至等到警察派我上去?”
王某憋了一整晚,其实也正想问这个问题,接着我的发问继续试探:“那魏梦就是成心了,想要戏耍我们大家?”
苏柘摇摇头说:“也不能这样想,没有谁吃饱了撑的跑道楼顶存心给大家添乱的,还是有诉求,有一些更复杂的原因驱使他们站在生死的边缘。”
“那下回再有这事儿,咱们就都假装视而不见,没有观众了,诉求得不到发布,他们就会想些常规的渠道了,不会这样冒失了。”王某恍然大悟。
苏柘意味深长的看着王某:“也是个办法,不过,只要他有真心求死的念头,不管比例占多大,还是有风险的,来,喝酒,咱不聊这些。”
“就是,酒桌上聊工作是对酒的侮辱,你看大哥刚才那句莎士比亚,我看就很和适宜,那么接下来,我也献个丑,给大家念一首我最近写的诗,各位说好不好......”之前一直闷声喝酒的徐至魔终于插进话来。
院长立刻警觉起来,想要婉转的制止,可苏柘却连连拍手起哄:“小弟,来一首,你来完这一首,我也再来一首!”
“一杯一杯复一杯......”
听着徐至魔声情并茂的念起了他做的诗,我只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一浪一浪的往嗓子和鼻腔里涌来,我知道,我俩又都喝多了。我拿出手机,想借打电话的契机跑桌清醒清醒,但已经为时已晚,手机在眼前左右摇晃,一会儿是个圆形一会儿是个三角形,我用双手奋力的把它紧紧握住,微信突然接到一条消息,我用最后残留的一丝理智和视力划开了手机:
次人绝不简蛋,你接触一xia。
院长也喝多了,字儿都打不全。
三
想找到苏柘并不难,这座城市最不缺的便是失意的人。中国每年因自杀死亡的人高达28.7万,可以说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都市人感到绝望和无助,想要告别灰暗的生活,了结自己的生命。所以,仅仅过了两天,我就从距离惊人院五公里以外的一栋写字楼的楼下,堵住了刚刚完成了任务的苏柘。
“苏大哥,还记得我么?”我拨开围观的人,冲上前拦住了苏柘。
苏柘看了看我,突然笑道:“啊,想起来了,你是去年女朋友劈腿想要自杀的那个,怎么样,找到新欢了么?”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我,我被他气的直翻白眼:“哪啊,您记错了,就前几天,魏梦……”
“魏梦?”,苏柘还是没有印象。
我有些着急了,只好念起了徐志魔的蹩脚诗:“莎士比亚,一杯一杯复一杯……”
“啊,想起来了,方瑞。”苏柘说,“你怎么跑这来了?”
“刚好路过,看了会儿热闹,楼上那位怎么了,三十三层,一个不留神就成披萨了,您又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确切的说是两条,肚里还一个。”苏柘笑着说。
我赶忙竖起大拇指,称赞到:“您功德无量,乃当世的圣人,午饭还没吃吧,走着,我做东,咱喝两杯,上次人多,咱哥俩可没喝好。”
“我看行。”苏柘也不推辞,打从上次见面我就发现,这大哥对酒肉几乎没有抵抗力。
“东坡肘子,东坡肉,再来点儿东北小烧酒!”
苏柘连连点头:“行,我看行。”
来到餐馆,我俩一边吃着喝着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苏柘还是和上次一样,几杯酒下肚话就见密,下酒的速度也飞快。但这次我有所保留,毕竟正事儿要紧,虽然看似频频举杯,实际上一口变三口,三口泯五口的慢悠悠的喝着。
“小子,你是有事啊。”苏柘似乎察觉到我并不专心喝酒,“说吧,一回生两回熟,能一起喝两回酒,就是缘分,就算朋友。”
我被他的直爽弄的措手不及,有些不好意思:“嗨,反倒是我见外了,您瞧瞧!”
苏柘不慌不忙的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我都替你憋的难受,这肉都不香了。”
“其实,我是替老哥担忧。”
苏柘一愣,但并未显得过于惊讶,他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正襟危坐的紧紧盯着我,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您听我给您分析,要是不对老哥也别往心里去,我是没拿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我尽量显得真诚。
苏柘点点头。
“从上次魏梦的事儿看,老哥显然是有特殊能力的那一拨人,什么心理暗示啊空气下药啊,这都是无稽之谈,魏梦什么人,那是造梦大师,心理素质和精神控制力都远高于常人,哪能两句话就能对你言听计从的。”我接着说:“这点老哥不否认吧,不然咱没法聊了。”
“那天去的时候,陈所长就跟我介绍了你们,我也算有所耳闻。你接着说。”苏柘说。
“好,既然您承认就都好办了。中国的奇人异士我见得不少,但是他们都会有意的远离人群,或者费尽心思的伪装自己,您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么?”我问苏柘。
“为了自由。”他又重新拿起酒杯,“我说的对么?”
我和他碰了碰杯:“是的,为了自由。向老哥这样,每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掩饰的使用能力,虽是救人,但长此以往,各种机构一定会瞄上你。到时候,你不得不为某些人做事,如果是官方的,也还好,无非是把你保护起来,培训成一个国际谈判专家,但是要碰上那些黑暗机构,不仅要为他们工作,还的供他们研究,生命都受到威胁。”
“那你们惊人院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苏柘突然问我。
说实话,我虽然是惊人院的特派员,可终究是在明面的部分,院长和晓博士私底下在搞什么,大概只有他们俩才清楚。不过,从两年来对他们的了解,从院里工作人员对待这些异人的态度来看,惊人院绝对不算后者。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惊人院,应该是介于二者之间吧,更像是咱们的避难所。”
“避难所......明白了!”
“所以,至少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坦诚布公的告诉我们,你究竟对魏梦,对这些寻死的人做了些什么。有朝一日,当你的自由受到威胁和约束的时候,我们愿意随时为你提供帮助!”
四
成功解除了苏柘的疑虑后,苏柘觉得光靠语言,无法描述他富有的能力,所以决定还是叫我亲自感受,更直接明了些。他叫服务生拿来菜单:“方瑞,你最爱吃的和最不爱吃的分别是什么菜?”
“爱吃的太多了,不爱吃的到是很容易选出来,胡萝卜。”一想到胡萝卜入口后,让人晕厥的难吃味道,我只觉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花生米爱吃么?”苏柘说,“好酒之人,都喜欢吃花生吧?”
“对,对于喝酒的人来说,花生赛猪肉,咸菜胜海鲜!”我说。
苏柘合上菜单,对旁边一脸懵逼的服务员说:“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清炒胡萝卜。”
很快服务生就端着两盘菜送了上来,苏柘道了声谢,把桌上原有的四菜一汤挪到一旁,示意服务生放到中心。不知道接下来他打算做什么,所以我只能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又重新拿了双新筷子递给我:“尝尝味道。”
我想都没想,娴熟的夹了粒花生放进嘴里,花生炸的火候刚好,咬下去嘎嘣脆,很快花生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完全掩盖了之前嘴里的余味儿,极富有侵占性,我一边嚼一边说:“花生赛猪肉,前辈们实不欺我!”
苏柘也夹了一粒儿,也有滋有味的咂摸嘴:“再来,胡萝卜和花生,你再选一个吃。”
“哎呀,这都不用选,我绝对不可能吃胡萝卜,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虽然我觉得莫名其妙,可为了配合他,只好再次拿起筷子,去夹花生米。可就在筷子悬浮在两个盘子中间上空的时候,胡萝卜我突然想改变主意,去吃一口胡萝卜,我迟疑了好一阵子,有些恍惚,但是筷子已经伸向了胡萝卜。
“我靠,真他妈难吃!”胡萝卜刚入口,我就敏锐的感受到那极度不友好的气味,“呸!这简直就是毒药!”
“你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吃胡萝卜呢?怎么说变就变呢?”苏柘靠在椅子靠背上哈哈大笑,“这脸打的,啪啪的!”
“你怎么搞的鬼?”
苏柘歪着头问我:“没想明白?好,再来!这次咱们加点儿难度。接着选,胡萝卜和花生米,选一个吃。”
我押了口白酒,一拍桌子抄起筷子说:“我就不信了!我就吃花生米!我要再吃胡萝卜我是狗!”
终于,旁边的几位服务生被我成功的吸引,下午店里没别的人,打从一开始他们就盯着我们这一桌,在听见我说再吃胡萝卜就是狗的豪言壮语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集体往我俩这边靠了靠,并且长短不一的伸着脖子往桌上瞅。我稳了稳心神,再次把手伸向花生,这次我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去夹菜,尽量让感官不受任何外部影响,可匪夷所思的是,当筷子即将接触到花生米的时候,脑海里又突然蹦出个年头:“再吃一口胡萝卜。”
当胡萝卜被我放进口中的时候,几个服务生已经笑的直不起腰了。依然难吃,依然难以接受,可正当我想把它再次吐出去的时候,苏柘说话了:“先别着急,你想想,咽了,还是吐了。”
净他妈说废话,当然是吐了。我几乎想都没想,咕咚,就把胡萝卜咽了。
“小伙子,补充点儿维生素吧!”苏柘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放放水,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是什么狗?哈士奇还是秋田犬。”
“哈士奇!”我脱口而出。
苏柘已经走了向卫生间,听见我的回答,爽朗的笑声又传了回来:“哈士奇好,像你,长脸儿狗。”
五
当苏柘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我大致已经了解了他能能力——抉择。因为我发现,每次他要让我吃胡萝卜的时候,总是把花生米和胡萝卜并列成两个选项,而每当我下定决心选择的时候,却总是放弃原有的选择,转而选了那个他所希望的选项。
“是的,就是抉择,上次我说,生存还是毁灭,在我这不是问题,其实没有完全说清楚,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当有一个以上的选择放在面前的时候,在我这就不是问题了。”苏柘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就好像这两盘菜,让你自己决断,肯定吃喜欢的,但我强行加给你另外选项的时候,在你脑海里就出现AB两个选项,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包括选什么狗。”我郁闷的说。
“对,包括你原本不需要选择的事情,也可以通过暗示,引导你按照我的思维发展。”苏柘说。
“那你岂不是为所欲为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的能力可谓逆天,“如果你想达到某种目的,只需要不断的暗示,并且替对方做出选择,就完全能给实现任何事情。”
是的,这种能力一旦开发到极致,所产生的效果远比他现在所展示的更大。小到日常生活,大到双边贸易,两国合作,甚至和平统一,都可能有很大的作为。
苏柘却不以为然的说:“你觉得,人在深思熟虑许久,权衡利弊多次以后,做出的决定,会那么容易被引导么?比方说,我已经饿急了,只想吃饭,那么就不存在不吃饭的可能,我即便暗示他,他也会只当我在发疯,因为吃饭此刻对他来说是必须要进行动作。”
“生死不是?”我问他,毕竟他每天处理的事情,关乎人的生命,相比之下,生死才是终极问题。
“不是,人类对生的留恋和死的未知决定了,每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都是薛定谔的猫,是叠加状态的,如果你有我的能力,你就会看见他们在面对死亡那一刻,会有多少个选项,和多少次抉择。我只负责最后那一步,就是把生命留下来。”苏柘表情痛苦,“正因为他们犹豫不决,对世界留恋,才会在高架桥上,楼顶边缘踌躇不定,所以我所面对的,大都是打从内心不想死的人。”苏柘自嘲的笑了笑,“只要其他人选对了沟通方式,都能起到同样的效果,我只不过更直接快捷罢了。”
“话虽如此,可成功率你应该是百分之百,因为你可以一步一步替他正向选择,能从根源上解决他的心里问题。”我不敢苟同,认为他还是小看了自己的本领。
苏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没听错吧方瑞,替别人的生活做选择,我可付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让一个人充满正能量,每天面向阳光,有什么不好么?”我不解的问。
“我有时在想,替别人选择活下来,难道就是正义或者正确的么,甚至选择本身,就真的那么重要么?”苏柘看起来很是落寞,我好像某一瞬间懂了,又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有懂,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和苏柘,都沉默了。
总有人说,人的一生中,要面对很多次选择,选的好的,加官进爵夫妻美满财运亨通,运气差的,一步错步步错,怨声载道,遗憾终生。这种理论看似正确,实则过于强调选择的重要性,其实,生活虽然充满选择,但不仅仅只有选择。
有人一出生便中规中矩,父母关怀照顾,选好的幼儿园和小学,小升初也择校去了重点,高考的时候,每一道选择题都是正确答案,大学毕业进入国企,工作安稳,生活平淡。有的人却自幼放养,逃学打架,是个标准的惹祸精,初中的英语考试,他只答选择题,abcd胡乱填写,辍学以后闯荡社会,竟无意中结识了某位权贵,交到几年的好运,陡然而富,名震一方。
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我说不清谁更正确,不能因为后者更富足就否定前者的决定,自然无法因为前者的顺遂就否定后者的成功。过程和结果,哪一个更重要呢?
六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音,带着我和苏柘一起回到了现实当中。苏柘掏出手机:“喂,张队,喝酒呢啊……哦,好,我发位置给你,你派人来接我吧。”
放下电话,苏柘一摊手:“你瞧,好好吃顿饭都不成,又来活儿了。”
“什么情况?”我问。
“华晨商场五楼天井有人持刀劫持了一个小孩儿,叫我过去,有兴趣么,带你去看看?”经过一番谈话,苏柘似乎真的已经把我当做朋友。
我当然非常愿意,只怕违反了什么纪律:“允许么……”
“没事儿,就蹭他们个车。”苏柘无所谓的说。
“我看行。”我学着苏柘的语气说。
“哈哈,你小子,学的真快。”
苏柘领着我,坐上了警车,警察看见我并没有多问,打开警笛,踩着油门飞驰电掣的奔向案发地点,苏柘满嘴酒气的抱怨:“我刚喝完酒,你这是逼我吐你车里。”
“苏哥,人命关天,你忍着点儿,实在忍不住就吐吧,我们辖区今年评比就看你了,千万别在年底再出什么幺蛾子。”后视镜里,年轻帅气的警察哀求着。
一路畅通无阻,原本半小时都车程愣是仅用了十分钟,苏柘和我就站在劫持者面前。
眼前攥着匕首顶在孩子咽喉的男人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几岁,他蹲在靠着商场天井的墙边,被劫持的孩子泣不成声,恐惧让孩子连一句完整的爸爸妈妈都喊不出来。
苏柘甩开我向前走了两步,冷冷的问男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男人颤抖着反问。
“为什么自己不好好活着,还要拉着一名无辜的孩子?你知道么,每一秒钟,你都有可能被击毙,他们没有采取行动,就是给你留最后的退路。”苏柘平静的说。
“你不用吓唬我,有本事就一枪崩了我。”
其实苏柘确实是吓他,因为他所处的位置,并不具备击毙条件,他身后是墙,墙外是天井中央,警方所有的动作都只能出现在他眼前。
“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个选择,放了那个孩子,接受法律制裁,在没有对孩子造成实际伤害的情况下,警方会酌情处理。第二个选择,继续……”苏柘刚开始布置选项,男人却立刻打断了他。
“滚,我再说一遍,我能到这份儿上,我就不想有第二条路。”男子绝望的说,“我活着干嘛呢?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这样。”
苏柘的算盘打空,只好重新引导男人:“兄弟,你有父母么?你不为他们想想么?”
“呵呵,看不起病,都死了。”
“妻子和孩子呢?”
“老婆带着孩子跟老外跑了,临走之前还拿走了我全部的积蓄。”男子面如死灰的陈述,语调里感受不到一点生机。
苏柘接着说:“钱可以再赚,老婆嘛,也可以再娶,为什么非要自暴自弃呢?”
“是啊,我他妈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多傻!我借了一屁股债,孤注一掷承包了这座大厦的弱电工程,所有事情我都亲力亲为,我用最好的工人和物料,我每一个环节都严格的按照设计图纸去施工,结果,钱呢,钱呢!”男人哭了,想必是工程没有给他结款,让他彻底陷入了窘境。
苏柘回过身小声问队长:“开发商能不能配合一下,给他个承诺,或者当场结一部分款?”
“跟人家开发商没关系,他是给二包干的,二包拿钱跑了。”在苏柘来之前,这条路就已经被堵死了。
“你们别费力气了,所有能想到的,我都去争取了,努力了,没有用,全都没用。”男人情绪有些激动,手中的匕首离孩子越来越近,已经在孩子粉嫩的皮肉上压出个红色的印记。
我在后面看的真切,此刻苏柘脸上已经见了汗,这个男人生生把所有的可能都堵死了,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没有事业,没有财富。就连我也觉得,这是个死局。
苏柘从来也没见过人生如此悲惨的人,悲惨到连和旁人的感情关联都完全不存在。看着男人越哭越痛快,情绪越来越失控,眼看孩子就要面临生命危险。
“既然如此,我给你个痛快的!想死是么?”
“对!怎么着!想死!啊!”男人似乎感受到了死亡气息,虽然他找不到这种压迫感的来源,所以,只要大声呼喊,为自己壮胆。
“那你把孩子放了,翻身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四周围观的人,哗然一片。领头的几位民警面面相觑,也有些尴尬。
“凭什么我得听你的!”
“活着,还是死?”苏柘大声的问,随后向前走了一大步。
“死!”
“被枪毙还是自己死?”苏柘再问。
“自己死!”
“那好,你他妈跳不跳下去,告诉我!跳不跳!”苏柘一声高过一声,周围看热闹的嘈杂被他声嘶力竭的怒吼都盖住。
“跳!”
“什么时候,马上,还是等我推你下去?”
“现在跳,马上跳!啊……”
男子沉闷的落地声从天井中央的负一层一直传到五层,随之而来的,是满楼刺耳的尖叫。苏柘第一时间把被劫持的孩子拉进怀里,以防被冲上来看热闹的群众踩踏致伤。
我迅速冲到苏柘的面前,发现苏柘已经泪流满面,看见我来,他把孩子交给身边的警察,对我说:“方瑞,我杀人了。”
我看的心酸,安慰他说:“不是你杀的,你救下了这个孩子。”
“不,所有人都看见了,是我一步一步逼他,一步一步替他选择了最后的死亡。”苏柘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
七
“苏柘,跟我走吧,警方很快就会承受不住舆论压力,把你送交法庭审判,孩子是你救的不假,可,人也是你杀的!”混乱中,一个男人闯进了我们的视线,“刚好,现在他们都去楼下保护现场了。”
“你又是谁?”我顿时警觉的看着来人。
“你也该走了,把他交给我,现在,只有我才能保护他。”
男子不由分说的拉起了还没缓过神来的苏柘,作势就要离开现场。
被拉住左手的苏柘立即反抗,起手就挥拳要打,同时,我直奔下三路的一脚也紧随其后。可男子一避一档,轻松的化解了我俩的攻势。
眼看着苏柘被他直挺挺的拖着向外走,我刚想再次上前施救,男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笑着说:“院长要问,你就告诉他,苏柘被姓荆的人带走了,所以,梅老板,别追了,就到这吧……”
我呆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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