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不是他，无一是他

文:遗失的情书

18岁那年，看到一期娱乐节目，两个女明星调侃自己的初恋，荧幕前聊得手舞足蹈，笑得前仰后合。

当即非常反感。

不明白那么神圣纯洁的感情，到她们嘴里，怎么就变成哗众取宠的笑料了。

我那时的心情，就像张爱玲在热恋时说她和胡兰成：跟谁都不一样，谁也不懂得。只要看她一眼就是误解她。

那么不被世人看好的婚姻（后来证明的确如此），身处其中的人总倔强地坚信那感情是独特而神圣的。无论是爱还是相爱。

12岁那年，上五年级，和他分到同一个班级。我班长，他学习委员，年级第一总是我和他轮流上榜。作为老师最偏爱的两个学生，经常被叫到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和试卷。

我们的数学老师很幽默，上课会时不时冒出几句笑话。每到这个时候，我和他总会向后仰下身子，对彼此一笑，再端坐着认真听课。

那时我们坐在教室的两边，靠着墙的位置，遥遥相望，笑里带着孩子的稚气。

这种自然而然的默契，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

这样过了很久，在某次的相视而笑后，感觉有道强光从我眼前闪过，它照亮了几个字：我喜欢他。

那画面带着魔幻色彩，像极了电影特写镜头。

我被那道光闪晕了，愣了一节课没缓过神来。

我很容易喜欢上经常对我笑的人，之后的几次际遇印证了这一点。他这里是起点。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像偶然捡了一块宝石，又惴惴不安，又满心欢喜。12岁的世界，天旋地转。喜欢他，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

也在暗中观察比较，看他是不是也喜欢我，不放过每个可能的蛛丝马迹。

初中，我们在一个学校，不同班，而且两个教室还离得挺远。我嫉妒所有和他同班的女生!

因为生性胆小，又装着怕被人看穿的心事，初中三年，从来没有去过他的班级，连假装走廊路过都没有。

年级排行榜前几名依然有我有他，但能看到他的机会少得可怜。

偶尔操场上开全校大会，就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身子不动，只低垂着眼睛四处扫描，搜索那乌压压的芸芸众生中唯一闪着光的人，我眼中那独特的存在。

实在太想念，就偷偷在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满满当当。

有次上学路上，听到背后两个男生说话的声音。顿感全身一阵触电般的痉挛，脚底软绵绵的，像踏在云朵上，不会走路了。在心里懊丧，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这样丢人。

他们走得较快，超过我时，他转身向我打了个招呼，说的什么话，因为紧张，没有听清楚，只对着他讪讪地笑。后来无数次努力回想那次相遇，他大意是说：你变得我已经快认不得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脚踩在路面浮灰上留下的不完整脚印，做贼似地悄悄伸出脚去，让鞋底的阴影与那印迹重合。

没有踩上去。不舍得踩。

临近毕业，每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心就痛一下，感觉又老了一岁，十五六岁的年纪，心却无比沧桑。

也就在那时候，偶然听到一个朋友说起他和一个女孩的事，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

大大伤心了一场，就像宝石终究被失主寻了去。原来，喜欢他的整整四年，我都是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靠着最初那点相视而笑的默契带来的美好幻想独自前行。那些日子，感觉是在走一个长长的隧道，总觉得前面有光，坚持走下去，会有走到头的一天。现在才知道，那隧道前面没有光，更没有尽头，一片黑暗。

高中我们在不同的学校，他考得比较好，百年老校，老师也是出奇得严格。我曾鼓起勇气写了一封只表达友谊的信寄去，不知道具体是高中哪个班，只写了高三年级和他的名字。那封信久久不见回音。后来终于来了一封，却是另一个陌生男孩的回信。告诉我他偶然在老师的办公桌底下发现那封落了灰尘的信，由于好奇拆开看了。那男孩说后来帮我去找过他，他站在教室门口听男孩说信的事，前面的门牙掉了一颗。那颗牙他十岁的时候就掉了。

我多次努力想象那情景，想知道听到我给他写信，他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他猜到，或者猜不到，都是我不希望的。

但终于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倒是那男孩经常有信来，不是希望的那个人，终没有常联络的欲望。之后也不了了之。

想起某次在一个废弃的邮局角落里看到一堆没有被送出也没有被拆封的信。其中有一封，是一个初中毕业到大城市打工的女孩子写给一个男孩子的。文字淡淡的，只提曾经相处的友谊，感同身受如我，立刻就读出了里面的思念。

她也曾带着希望等回信吧？

是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是如此？

是不是每段感情，都是别人冷眼旁观，你却望穿秋水，肝肠寸断？

大学，我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但相隔很远。

18岁的年纪了，我的暗黑的隧道还没有走到尽头。

我曾坐在教室望向门口，无数次想象他会突然出现，笑着说是来找我的。只要是来找我的，哪怕是出于友谊呢，我也感激不尽。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我白日做梦般乐此不疲。

一直好羡慕他，能有一个人这样喜欢他，还喜欢那么久。

对这份感情的放不下，让我又一次鼓起勇气，坐公交车绕了大半个城市去他的学校。我走在他的校园里，想象我脚下踩的地板也许他也踩过。想象也许就在某个教室转角，他一个人抱着书走出来。也许是两个人呢，呃，想见他又害怕见到他。

我甚至早想好了万一遇到他会说什么：我是奔着友谊来的。自欺欺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即使我的心意如此情真意切，老天也没有一定要我实现愿望的义务。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我又坐着公交车，绕了大半个城市回去。没有太多失望，好像已经习惯了失落。

大学毕业后的几年间，我已和一个人走过一段悲伤的恋情，然后和另一个人走进了婚姻。

某年中秋，从朋友那里得知他的手机号码，发了短信过去闲聊了几句。开玩笑问他牙齿补好了没有，回说早已经补好了。

然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发了这样一句话：我曾经喜欢过你。

更想说的是：我曾经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那种一看到你就像触了电般的喜欢。

我想，我有必要，让他知道。我更要给自己整个青春成长的岁月一个交待。

他的回复是：我很高兴。

我释然地笑了，再问：有没有人陪你过中秋？

回复：有。

最后回复：祝好，不打扰了。

删了短信，删了号码。

谈到初恋，我永远不可能聊得手舞足蹈，笑得前仰后合。也许性格使然，也许它对于我实在有点沉重。

我这淡淡的文字，叙述的是曾经对一个人多少的深情。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把它说出来时可以如此轻描淡写。

在他之后也喜欢过别人，但没有哪段感情，可以这样热烈地深沉着，甜蜜地痛苦着，可以那么纯粹简单又那么没有遗憾。

和他可能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初中毕业的那天早晨。雾下得出奇得大，相隔半米认不出人的浓雾。我抱着书在路上走，迎面有脚步声，只知道是一个男孩子，擦肩而过，但是雾太大，看不清是谁，直觉让我相信，那是他。

似乎是一个隐喻，他之于我，也只是存在雾中。我的青春里，无一不是他，又无一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