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小说里的“不响”，看似是沉默，实际却含义丰富。一千多个“不响”，在不动声色中悄悄震撼着读者的内心。

小说结尾，沪生说：“我一直听玲子讲，阿宝比较怪，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阿宝的心里，究竟想啥呢。”阿宝笑笑，反问沪生在想什么。也许，对阿宝来说，语言的作用是有限的，很多时候靠说话根本改变不了事实。

在小说中，阿宝的“不响”，其实有很多种不同的意思。

一、感情中的“不响”：吃醋、回避、无奈、压抑

《繁花》小说里，唯有北方女子潘静的情感表达方式比较热烈，其他人大多是含蓄内敛的。就阿宝来说，他与蓓蒂、小珍、雪芝、李李相识的过程中，经常通过“不响”来表达他不同的情绪。

阿宝对李李，谈不上主动。往往李李已经把话说的很透时，阿宝还在装傻。“李李说，我欢喜的男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阿宝不响。李李说，现在还装糊涂，真恨。阿宝不响”。

阿宝故意提起和李李相熟的其他男子，问她为何不考虑与之结婚，其实他是在暗暗吃醋。他虽吃醋，却仍不主动，等到李李反问他“女人可以盯男人吧”，阿宝不响，又开始了回避。等到李李吃醋时，阿宝同样不愿解释。直到李李邀请阿宝去她家时，阿宝还在矜持，看腕上的手表。

小说里，阿宝与雪芝重逢时，雪芝“顾盼神飞，似乎只要阿宝移动，就会跟过来”，但阿宝“不响”。雪芝联系阿宝，阿宝也找借口不聊。

阿宝的“回避”，不是因胆怯而逃避。大概是一种无奈。心底苍凉，对外界人与事物就疏淡。也许外表仍如年少般俊朗，但心底可能已是沧桑老者。情意深重，但不愿强求，也不希冀从感情中获取太多。

感情之事，纠缠复杂，记住那些温柔相伴的岁月，如此便好。和李李在一起时，阿宝曾闭紧眼睛，一声不响。他和李李一样，都愿意永远记住在一起的时光。

当往事成灰，阿宝便不愿提起。玲子和吴小姐都曾问起阿宝心里想着的那个小姑娘，但是阿宝从来不会跟她们说起蓓蒂。沪生和法国人说阿宝曾有个女朋友是电车售票员。那时，阿宝一声不响。李李出家后，阿宝心情不好。别人在开玩笑、吵闹，只有他闷声不响。

二、倾听时的“不响”：尊重、怀疑、悲伤、掩饰

阿宝是小说里比较重要的“倾听者”。阿宝父亲、小阿姨、绍兴阿婆、汪小姐、李李、大伯、嬢嬢、徐总、银凤、欧阳先生、黎老师、二楼爷叔……这些人的故事，阿宝都曾听人大段大段地讲述过。

倾听时阿宝大多数的“不响”，是对讲述者的一种尊重，表明他在倾听。

阿宝听到的这些故事有荤有素，有喜有悲。像徐总和汪小姐的事，虽然是悲剧，但更多的是当事人的一种胡闹。阿宝听这些事，类似于无聊中听故事。

当阿宝对讲述者的说话表示怀疑时，他也会“不响”。比如汪小姐说她和徐总在常熟时只是“吃茶，谈谈呀”。阿宝“不响”，意味着他不相信也不揭穿。

其他如李李、银凤等人的故事，是让人悲伤的。此时阿宝的“不响”，是顾及他人尊严之上的同情。但因事已至此，作为听众的他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多做评论也无用。

沪生曾说雪芝，外冷内热。其实阿宝也是如此。当他听姝华讲蓓蒂和阿婆化作鱼时，他表面不响，其实心里想到了童话中的场景，想象着蓓蒂和阿婆如何化作两条鱼，被小猫叼到江边，之后游到水里。他虽然编造童话欺骗自己，但心里知道这是幻想，真相其实是悲的。

阿宝偶遇银凤，得知当年小毛和银凤的事情后，他一直守口如瓶。“沪生说，每次提到小毛，阿宝总是懒洋洋”，阿宝还是“不响”。小毛请老友沪生、阿宝吃饭，席上大家说起当年的二楼爷叔。小毛因为不知情，仍说二楼爷叔好。

后来，中妹说起二楼爷叔如何下作，大家才明白原来此人甚坏。可是阿宝在此期间，仍然不说什么。小毛病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只会扰乱小毛的心境。直到小毛离去，阿宝也没有告诉他，当年小毛仓促结婚，其实是二楼爷叔使坏。

听完那些人大段的讲述，等于阿宝的心里堆积了很多人的故事。比如二楼爷叔的事，席上的朋友都不知道，但是读者清楚阿宝的心理，从他的那些“不响”里，可以读出很多文字之外的内容。

三、对话中的“不响”：依据语境具体分析

除了倾听大段的讲述之外，《繁花》小说中，阿宝在其他的对话中的“不响”，也同样有很多种意思。

雪芝和阿宝的单位差距很大，雪芝不在乎，阿宝不响，可能他知道他和雪芝在一起有很大困难。5室阿姨问起雪芝，阿宝不响，是不愿去解释。父亲让阿宝送哥嫂离开，“阿宝不响，眼泪落进心里”。父亲催促，阿宝不响，是不情愿但又无法违逆的无奈。

小说中，有一些“不响”后，紧接着是阿宝明显的心理活动。初见雪芝，听她聊邮票，“阿宝不响，心里不相信，陌生的雪芝，可以讲个不停”。

雪芝随父亲离开，“此刻，阿宝听见雪芝跑过来说，阿宝，我根本不怕爸爸，我会一辈子跟定阿宝，一辈子，真的”。阿宝没有极力挽留雪芝，也没有劝说雪芝父亲，但他多么希望雪芝不要离开他。

“不响”的含义不是固定的。小说中的“阿宝不响”，是要结合具体语境去理解的。

雪芝与阿宝分手，阿宝不响，但是他看到雪芝穿着漂亮的衣服，闻到衣服上的樟脑味，看到桌上那3个月未拆开的信，他“心里作痛”。

李李出家，阿宝一开始不响，其实是感觉太突然，被吓到了。

小毛病情严重，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还告诉阿宝他快好了，以后要换个条件好一点的住处。阿宝不响，也许心里在默默为老友垂泪。

《繁花》剧版结尾，也提到了“不响”。“不响”是什么意思？也许通过以上细读小说里阿宝的“不响”，能让我们对此有更具体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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