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

Dear Lily:

在你离开的若干个月后，我没有再说一句话。

在这些天，或许更长的日子中，我屏蔽掉了自己的声音。某天夜晚，我站在漏着油漆味的路灯下，看着我的影子被路过的车轮碾压成一地荒凉。混沌的光影撕扯着我的瞳孔，在这样的瞬间，我看见地上的阴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属于我，一半属于你。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离开了乱七八糟的你，我的生活是否也会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其实不然，当我去了墓园之后，情形就变得更加鲜明了。那日，我拖拽着两条纠缠的影子，显得有些狼狈。流泻的阳光打碎了空气中混合着的干草和劣质烟，也是在那一次，我闻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气味。事实上，你的母亲比我早来过这里，她留下了一小撮被焚烧过的香灰,还有一束嫩黄的矢车菊。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讨厌她，因为她会陪着不同的男人喝酒，因为她会涂着应招女郎那样腥红的嘴唇，因为她会固执地在21岁时带来了你。可是lily，在有你的墓园，季节变迁地确太过于安静了。你的母亲孤独着你的孤独，而你又能否感知到她愈来愈苍白的心跳？

踩着被深秋腐蚀后的杂草丛，我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盯着你的相片。四周的斑驳聚焦了你的容颜，这样的面对面，像极了孩提时代的空白格。只是那时的对视中，我们能够触碰到彼此眼神中荡漾的温度。如今，你在坟墓里，我在坟墓外，徒留下这些纵横交错的墓志铭。

我只能说，你选择光荣地跟随马克思，却单单留下我与每晚重复的梦魇抗争。你说我是怪咖，剪着坑坑洼洼的三七分短发，不修边幅，无可救药。可我也记得那时的你，笑起来抽搐着眼角，像个古怪的傀儡娃娃。你偷过隔壁大叔烟盒里的雪茄，我抢过堂弟手里抱着的葫芦娃。我们从来都是默契地做坏事，然后再被默契地责骂。但是你走之后，就在昨天，我无意中打翻了你送我的指甲油，那些亮闪闪的液体混合成了一张饕餮的脸，还伴随着不断流出的刺鼻的眼泪。

其实我有想过，你的影子是否会在某一天成为我的累赘。但是我错了，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注意到在有光的时间中，我的不同。他们带着一样的表情，看着空气，看着我。我曾告诉他们，天空在下雨的时候是倾斜的；火山口边长着赖皮状的毛孔；珍妮把许愿的七色花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可是他们轻蔑地讥讽我，用小拇指比划着牛逼的姿势。我感到自己成了一只淹死在河流里的蝼蚁，任由他们鄙夷。于是，我被这个世界孤立了，成就了现实版的鲁滨逊漂流。不过还好，lily，在你活着的时候，你曾为我分担过我混乱却又有色彩的臆想梦。

从墓园回来后，我再一次清理了你少得可怜的遗物。白炽灯的光晕把你的房间刻成了一个个规整的圆圈，我蹲在一个圆圈里，扫出了藏匿在你床底下的一根被咬扁的吸管，一些指甲盖，还有一张缠绕着灰尘的大头贴。或许是照片上你的笑容太明艳，我竟感到眼睛里奔涌着一股酸涩的疼痛。最后，我打开了你的衣柜，挑出了你最钟爱的绛紫色外套，带走了它。我想我是需要一段回忆，一段有你的回忆。

就这样，我披着一身土气的绛紫，拖着我和你的影子，打开房门。

一时间，寒风咋起，冲散了秋夜的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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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