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英雄三岛
看到刘杰、孔昭兵对家乡恋恋不舍时，何为不禁一阵伤感，当年自己离开家乡时，可没有一个人来送，也没有这种婆婆妈妈的举动。
何为是胶东人，从小就一人在外流浪，流浪途中正赶上华东野战军第十三纵队的胶东保卫战。何为稀里糊涂地当了兵，跟着老兵们冲呵杀呵，战后还立了三等功。在接下来的潍县战役、津浦路中段战役中，凭着天生的悟性，何为又屡建战功，从一名战士直接提为排长。1948年9月，济南战役，血战八昼夜，何为所在团首先突破西南城垣。在攻城战斗中，连长牺牲，何为代理连长，第一个冲进济南城，荣立一等功。随后，跟随部队何为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漳厦战役。这支部队从黄河打过长江，最后长期驻扎在福建。所以当时福州军区的高级将领中，很多来自山东。这批游子，心中有很强烈的家乡情结。为了保有这份纯朴的情感，每年，福州军区都专门派出接兵团到山东征兵。何为第一次作为接兵团团长回到山东，团长团长，黄金万两，是很光宗耀祖的事。可惜，何为连自己的祖坟在那里都不知道，这种荣耀只有在乡亲们一声又一声的首长声中才能得满足。
新兵团到了火车站，排队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刘杰和孔昭兵爬上一节货车车厢。车厢有十几米长，五六米宽，一个排的四十五个新兵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起，就像罐头里沙丁鱼。车厢门关上后，漆黑一片。头枕着背包，刘杰很快就发出富有节奏的呼噜声。紧挨他身边的孔昭兵却没有一点睡意，两只细细的眼睛始终望着车厢空隙透进来了一丝光亮。眼前一会儿晃动着何为那对他视若无睹又略带轻蔑的眼神，一会儿是父母那望子成龙的期待目光。孔昭兵个子小，在村里经常被块头大的小孩欺负，经常是比他小一岁的外甥刘杰出手相助，这让孔昭兵更加羞愧。这次能当上兵，还是靠了刘杰的义气。在何为心中，我是一条虫，但我这条虫一定要变成一条上天入地的蛟龙。在黑暗中孔昭兵紧紧握住双拳，暗暗给自己使劲。在以后的军旅生涯中，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孔昭兵总要紧握双拳。
沿着当年前辈走过的路，火车在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在东南沿海的厦门市停下来了。火车站前的广场停满了绿颜色的解放牌卡车，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周边几栋三四层高的砖混小楼，正中央的毛主席身披军大衣、挥手致意的雕像显得格外突兀高大。刘杰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毛主席，心中油然生出一份自豪感。毛主席，我一定要做一个像王成一样的好战士。去年在村头的晒谷场看《英雄儿女》时，王成面对惊恐万状的美国大兵，手握爆破筒，身披万丈霞光的形象成了刘杰心中永远的楷模。孔昭兵则注意到，广场上除了绿颜色的军人外，没有见到一个老百姓。前线，敌人、打仗等字眼让孔昭兵的心陡然提升。
一个军官手中拿着一份花名册，嘴里不停地喊着每个新兵的名字。很快一起呆了三天三夜的老乡只剩下五个，爬上了一台卡车。卡车上已经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穿着肥大冬装，同样稚嫩青涩的新兵。卡车离开时，刘杰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辆吉普车上，何为向他招手，刘杰也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向何首长敬礼。直到吉普车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刘杰的右手才慢慢放下，并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孔昭兵，将那份独有的喜悦与孔昭兵分享。不过刘杰那知道，孔昭兵看到此情此景，上下嘴唇紧紧咬在一起，强忍着不让那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军车很快就离开厦门火车站，经过厦门海堤时，孔昭兵问刘排长，我们要到那里去，刘排长说我们被分到了英雄三岛的部队。
“英雄三岛？”我们禁不住一起发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英雄三岛指的是大嶝、小嶝和角屿三个岛屿，其中角屿岛离大金门只有二千多米。在五八年“八.二三”炮击金门战斗中，三岛官兵浴血奋战，不怕流血牺牲，为战斗的胜利作出了特殊的贡献，被中央军委命名为英雄三岛。等你们到了部队，会专门进行革命传统教育。”
能到英雄战斗生活过的地方当兵，是一件多么光荣、自豪的事呵，大伙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三个小时的行程好像只是一会儿，可能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起作用了。
军车驶进了一个小院子，大伙都以为到了新兵连。下了车，才知道这里是同安县新店镇莲河村，小院子是驻三岛部队的转运站。因潮水原因，今天已经不能进岛了。现在，大嶝和大陆之间已经建了桥，大嶝、小嶝成了旅游观光的景点，岛上有战地观光园、台湾小商品市场，还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大金门。
吃了转运站炊事员煮的热腾腾的面条，躺在坑道的稻草铺的地上，大伙很快进入了梦乡，新兵连的生活在等着我们。
一阵急促的哨音把新兵们从梦乡中的迅速拉回现实世界，大伙手忙脚乱地在黑呼呼的坑道中找到自己的衣服，又手忙脚乱地按前天晚上刘排长教的步骤打好背包，然后在一阵乱轰轰中挤出坑道。
刘排长正严肃地站在坑道口，检查每一个人的背包，大部分人被赶回去重新整理，孔昭兵有幸成了几个幸运儿，把背包放在石凳上，拿出脸盆和深绿色的茶杯去洗漱。
天已经拉开了最后一道帷幕，太阳又开始了它新的一天工作。孔昭兵走到院子的门口，对面有一栋两层小楼，楼房前有几个农民挑着装满蔬菜的大蓝子匆匆而过，没有闻到一丝丝前线的火药味。
“赶紧洗漱吃饭了。”刘排长在大声喊着。
大伙拿出各自的碗和勺子，装上稀饭、馍头、榨菜，就地一排蹲开往肚子里塞。
“集合。”离开饭还不到十分钟，刘排长的集合令又来了，有的新兵还没吃完呢。
四十个新兵排着队，从转运站出来，刚拐过弯，就看到不远处一片海水，再不远处是一片丘陵，再远处又是一片海水，再更远处是一座座山。新兵们蹬大眼睛看着、瞧着，一些从来没有看过海的山区新兵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
“正前方就是大嶝岛，远方的是大金门，以后你们要天天看，看得你烦。”刘排长带着一种无奈的心情边走边说。
看到无边无际的水面，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我看到大海了。”所有的新兵都兴奋地喊：“我看到大海了，我看到大海了。”特别是孔昭兵扯开嗓子，好像要把心中的郁闷尽情地发泄出来。新兵连连长董成跃没有出面禁止，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不过，很快，你们这些初识大海的小伙子就要知道大海的历害了。
一艘浅蓝色的登陆艇停在岸边，新兵一个接一个从甲板上那窄小的口子沿着直上直下的扶梯下到船舱。人还没站稳，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感觉船艇猛烈地摇晃起来。在码头上第一个喊“我看到了大海”的李荣军就猛扑到角落的一只木桶上呕吐。很快，像接力赛一样，一个接一个拥到木桶前，船舱弥漫着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只有孔昭兵没有参加这场接力赛，他将母亲亲手叠的手帕为刘杰擦去残留在嘴角上的污物，再轻轻地拍打刘杰的背部，俨然像一个年长的舅舅在呵护着小外甥。
登陆艇停止了摇晃，孔昭兵身后的钢板突然像一扇大门打开了，湿润且带有腥味的空气一下子挤进了船舱。刘杰小心翼翼地踏着舱门，迈上坚实的松江岛的土地时，刘杰感觉重新活了过来。赶紧回头寻找孔昭兵。
“我在这呢？”孔昭兵拍了拍刘杰的肩膀。从船舱出来后，孔昭兵好象一下子长大了。整个船舱的新兵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呕吐，从今以后，我不再需要依靠刘杰了，靠自己，靠自己。孔昭兵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抬头望见胶洁的月亮向他微笑，那是父亲母亲在遥远的家乡让月亮带给自己的。孔昭兵的眼眶湿澜了，父亲、母亲，儿子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但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
“在想什么呢？”刘杰看到孔昭兵若有所思的神态，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孔昭兵已经不想让刘杰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实际上就是二十分钟的时间，登陆艇就靠岸了。
登上大嶝岛，从码头步行到集训队，也就是团新兵连所在地。一路上，一排排木麻黄（也称马尾松）扑面而来，让人应接不暇，路两边的沙地种满了地瓜和花生，沙地中几十米的距离就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都竖立着高高的竿子，后来才知道因地下水很深，竿子是用来打水用的。
七十年代，大嶝岛是对台斗争的最前沿，南面的阳塘村距离大金门仅 四千五百米，天气睛朗时，肉眼就可目击大金门的青天白日旗和游动的哨兵。
由于特殊的政治地缘，岛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最高的四层楼是驻岛部队的办公楼。一路上坑道、碉堡随处可见，“保卫祖国、解放台湾”等标语口号触目可及，偶尔还有荷枪实弹的战士列队走过。前线、战争、敌人，原来书本上的字眼骤然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出现在新兵们的面前，大家的心也骤然紧了起来。
紧张的生活正以狰狞的面目等待着这群毫无思想准备的小伙子，他们能经受住种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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