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

我，日

我我我我我。

我曾经在葡萄架下，渴望一杯酒。世有葡萄酒，葡萄不成酒。

我见过祖父落发，或天公落泪，见过苹果坠落，没见过引力。

我的躯体探问我的魂魄，像琴键寻索琴声，而琴声从不停留。

我！我！我！

我未生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我可能是落叶。

我可能是水波。

我可能是火焰。

是一片我。

是一粼我。

是一焰我。

却一骗我。

却一凌我。

却一厌我。

今天是12月14日，明天是什么日子？

我已经去过明天了，那里，羊群骨瘦如柴，啃食石头，人们互不相识，摩肩接踵。那里，黄昏无法抵达黑夜，黎明时没有鸡鸣。那里，萝卜白菜都不为人所喜，无人愿打，也无人愿挨。

我已经去过明天了，我已经无法返回了。我无处可逃了，无处可逃了我。

许多年，当落日的地方燃起焰火，我就跑向极东的地方，去等待黎明。然而黎明避我。

好几回，我听见风的呼啸，便看见一匹马昂首在宇宙的中央，它对我长嘶，我逃跑。我终究不是骑士。

那一天，落了一场雨，落得万物失去了边际。我看见我的祖先们回来了，他们骑着马，配了刀。他们不曾死去，他们是真正的骑士！

许多年，我瞥见漫天星光，便泣不成声。那点点星光，越千万载光阴，通知我一颗不相识的星的死讯。

好几回，我经过人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说自己正身处树林，怕碰落谁的叶。

那一天，我深爱的人结了婚，我向爱挽留，我的爱说已经太迟。我说对不起，我花园里的玫瑰迟开了一个钟头。

日日日日日。

“你这伟大的天体！假如你没有你所照耀的一切，你的幸福何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恒星啊，你光耀万物不可方临，我却见过你忧郁的影子。你却见过自己脸上的褐斑了吗？

你不曾深夜饮酒，不曾痛哭流涕，不曾偎谁耳而满口的情话，不曾拥着谁而什么都不说。

日！日！日！

天体，你有爱人吗，因为爱人而忧伤吗？你有梦想吗，因为梦想而疲惫吗？你曾闭门造愁吗，因为造愁而愁吗？

恒星，当我爱上谁，请你把所有光芒镀在她眼梢眉角。这样，我爱得深，失去了也不会遗忘。

太阳，你见证我的出生，也终将参加我的葬礼。你是懂我的。你闪闪发着光，我不懂你。

今天是12月14日，明天你会照常升起吗？

不了，你千万不要升起。我要睡个懒觉，做场好梦，直到你熄灭你的光辉。

或者，明天你来，然后我们玩游戏。你数你的条条金光，我数我的根根黑发，数到你金光暗淡，数到我华发染白。

想必，你不屑于我吧。毕竟，你曾照耀着李白做诗——月借的是你的光啊！毕竟，你曾与波德莱尔同赏恶之花——恶是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啊！

你走吧，太阳，我的被窝渴望我的体温，我渴望拥抱。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