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米

十年前，我还是留守儿童。

小升初考试后，我去了镇上的中学，那时候对镇上是向往的，总觉得那里藏了不少神秘的东西，总是期待、憧憬着在镇上生活。

可是家里穷，想要在镇上租房简直是奢望。爷爷告诉我：“以前叔叔他们也是走路上学的，那时候条件比现在还要艰辛，还不是照样考上了大学，至少现在你不用打着火把在山谷间穿荡，我给你买了手电筒。”爷爷晃了晃手里的新手电筒，想要用这手电筒平定我想要租房的“野心。”所以我顺理成章的成了长途走读生，每天带着爷爷买的手电筒翻山越岭去上学。

清晨的鸟声总是我的好伙伴，从家一直陪我到达镇上，到学校后，我会亲切的和鸟儿道别：“放学见，小鸟。”生怕在上学路上他们会弃我而去，从此成为孤独行者。

午饭是最简单不过了，在校门口买了碗炸土豆，边走边吃，那时正长身体，身体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总是吃不饱，而且由于肠胃不好，还时常闹肚子。

我很不满意自己目前的处境，向爷爷反映在学校的午餐问题，爷爷叹着气，不知如何作答，嘴里不停地吐着烟雾。

第二天，带着不满的情绪继续起床，坐在床上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希望自己也能和其他同学一样，能多睡两个小时，我在床上幻想着在镇上租房的各种美好场景。爷爷的咳嗽声把我从幻想中拽了出来，起床后，看见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使我更加心烦气躁，看见爷爷在门口坐着，嘴里还是吐着烟雾。

简单的吃过早餐后，我没和爷爷打招呼就走了，爷爷从嘴里抽出烟斗，吐了口口水，抬起头来，“慢点走，路上滑。”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伴着晨曦的微弱光芒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爷爷的眼中。

和以往一样，我照常到校门口卖炸土豆的老奶奶摊子前。

“奶奶，我又来了。”我边掏钱边微笑着说。

“孩子，奶奶给你多来点。”老奶奶还是和往常一样会给我多加几块。

“小迪。”我到处张望，这是爷爷的声音，比清晨时刻的声音洪亮多了。

爷爷站在一个小卖部的门口，冲我微笑，两排黑黄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满脸的胡须显得爷爷像位壮士一样，裤腿上全是稀泥，手里抱着一袋大米。

我诧异的看着爷爷，那一刻我明;显感受到脸上的炽热，手脚不知所措，要是有地洞，我会毫不犹如的钻下去，哪怕是刀山或是火海。

周围的同学都看着我，我仿佛看见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讥笑，有人在嫌弃，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无地自容，哪怕是路上的小狗我都觉得它的叫声是在嘲笑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我扭头就跑，像是要逃离这个世界，去往九霄云外、去往僻静之地、去往人烟稀处。

爷爷在后面无奈的站着，想要叫我，可话刚到嘴边又给憋回去了。

我奔跑到操场上，躺在草坪上，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泪水放大了蔚蓝的天空，可画面突然变成了嘲笑的脸庞，而且都是我熟悉的脸庞，我顺手抓起杂草，掷向天空，我要打碎他们的冷嘲热讽。

躺在草坪上，身体因哭泣抽搐着，我恨世界不公平，我恨贫穷，我恨那些嘲笑我的同学，我甚至恨爷爷突然的到来。

“喂，小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邻居张奶奶的孙女红红，她抱着爷爷买的大米，弯下腰微笑着说：“小迪，你怎么不理你爷爷？”

她的笑容和声音都让觉得她是不怀好意的，是同他们来羞辱我的，是来取笑我的。

我没理他，转过身去，抹了眼角的泪水。

“小迪，你爷爷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再到学校找你了。”

“可同学们都知道他是我爷爷了呀!”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说出

红红蹲下身，红着眼眶说：“要是我爷爷也来给我送大米该多好啊！”

红红的爷爷是去年去世的，红红同我一样，都是被父母“抛弃”的留守儿童，红红也是和爷爷奶奶一块儿住。

“你爷爷和我奶奶商量了，你以后中午可以去我租房的地方吃饭，以后你再也不用吃炸土豆了，再也不会吃不饱了，这是你爷爷给你买的大米，说让我们一块儿吃。”红红递过大米，我能清晰地闻见爷爷身上的烟味。

此后我的午餐便有了着落，每天都吃得乐呵呵的。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爷爷是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而且还是一个老男人的尊严去求张奶奶的。

爷爷年轻时和张奶奶有过节，两人见谁都不顺眼，巴不得谁那天突然西去。

张奶奶见爷爷登门拜访，没招呼爷爷就坐，只是有气没气的问有什么事，爷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先吐出一句“对不起。”张奶奶惊讶的看着爷爷，那表情像是被晴天霹雳吓着一样。爷爷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张奶奶，张奶奶也不是记仇的人，看到爷爷诚恳的态度，又想到我每天奔波的不易，笑着跟爷爷说：“远亲不如近邻，咱有愧这句话啊！”

如今，爷爷已经去世四年了，我真想还能够再闻见那种熟悉的烟味。

想象着某一天，大学门口，爷爷还是一身泥泞，抱着一袋大米，亲切的说道:“小迪，爷爷给你送米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跑了，我会去紧紧抱住爷爷，说句:“对不起，爷爷，小迪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