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的收场

林东跟李梅相识于网络，你一言我一语，一拍即合，就相约去了速8酒店，开四小时的钟点房。两人疯狂又舒展了一番后，李梅对林东说，你的老二挺带劲，不过你可能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靠，你才要检查呢。林东一脸不悦，好像受到诅咒似的。

李梅说，没别的意思，我实际上是个肿瘤科的医生，你的右边睾丸上有个肿块，还是去检查一下妥当，虽说我们是约炮，照理互不报真实信息为妥，必尽人命关天，我也不想瞒你。

林东瞬间定格，李梅走后，他硬是在酒店愣足了四个钟才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待在那里，也许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自动开启了保护机能，企图接受有可能造成的身心创伤吧。

林东迈出酒店，他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马路上来来往往停停走走的车辆，人行道上行色冲冲的人流，内心感到丝丝的悲凉，炮友的未卜先知让他有种踽踽独行的恐惧。

他在人流中木立片刻，最后还是带着侥幸的心理改变了回家的行程，去了附近的医院。他总不能凭一个约炮的女人的话来决定自己的死活，要盖棺定论也必须是一个认证过的医生来宣判，在医院里看得见摸得着坐诊的医生应该就是认证过的医生吧。

医院是林东最忌讳去的地方，五年前他的父亲在医院里与世长辞，他看着他父亲因病瘦骨嶙峋没有血色的面庞，他对自己说一定不要跟他父亲一样活到年老病入骨髓还苟且偷生，这不是他渴望的，如果生无可恋，他一定会选择在风华正茂时离开。当时的他想法那么云淡风轻，可现在的他，做完一系列的检测，听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着长长的检测报告熟悉却轻描淡写的说“还需要做个活检，不过从这些报告看睾丸癌应该是没错的，还好是早期，治愈率还是很高的。你放宽心，好心态很重要”，此刻林东就没那么淡定了，他只想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医生说现在是早期，只要切除一个睾丸就可以，加上放疗，效果还是很好的，如不早做手术转移了后果就严重了，还是尽快去排号办理住院手续。

林东看了看鼓起的裤裆，欲言又止，医生似乎很明白，说，治愈后不影响男性功能，放心，一样可以当钢炮使，医生想要说个黄色笑话缓解下气氛，很快就发现没啥卵用。索性接着说，可能会影响生育，当然也有成功的例子。

林东从医院专科门诊出来，看到楼道一张张忧心重重的面容，挂号大厅闪烁着一行行红色取号信息的大屏幕，才意识到命运对他做了什么。他今年36岁，他以为至少还有四五十年的未来规划，却被命运的铡刀切去了大半，像砧板上身首异处的鱼，腥臭血水四溅的切口宣告了他的人生体验和梦想的破产。

林东想起本来他也可以有孩子的，现在却遥遥无望了。四个月前，他交往了四年多的女友刘倩发现有身孕让林东娶她，林东觉得她拿孩子跟他谈条件是在威胁他，就撂了5000元让她把孩子打掉，她噙着眼泪不可思议地望了他好一阵，咬牙切齿地说，林东，你不是男人。然后转身走了。林东觉得她寡淡，没有他约炮认识的女人放得开，而且她太过镇静若素，言语和作风都绷得太紧，没有女人该有的风情万种、妖冶妩媚，就索性乘机不闻不问，自然分了。不过大概潜意识里也有一个念想：她都有自己的骨肉了，还怕她不回来。四个月过了，刘倩还是没有回来。

林东在街上晃悠了两个多小时，傍晚的阳光很柔和，微风也很轻柔，好像都很体谅他这时的心情，却无法消除人生轨迹彻底打乱给他带来的胆战心惊。林东回到四壁青灰，空荡荡的房子，瘫靠在松软的棕色真皮沙发里，环视四周，以前觉得房子工业设计很时尚，简洁空阔，现在突然觉得房里冰冷得像天花板上走线钢管反射的寒光。

林东想起去见见刘倩，心里有许期盼，刘倩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就这么，也没敢给刘倩打电话，第二天下午，林东算着差不多刘倩下班的时间，提前去了她公司门口等着。

林东去的时候，差不多全副武装，墨镜，大口罩，一样没少。

他有点怕被她的同事认出来，也说不上啥具体原因，毕竟两人处了也有四年之多，旁人万一知道他们分手的内情。

说到底，也就是他自己心虚罢了。

能不心虚吗？林东太清楚在刘倩眼里，现在的他就是个罪人，刘倩咬牙切齿说他不是男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但这事不能怪刘倩，要怪，也只能怪林东自己当初的无情。

林东觉得，这是现世报，老天还是没这么轻快地放过他，非要他来为难这一遭不可。

林东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声，真特么的。

转身，林东就在暮色里看到了刘倩。穿一件以前林东没见过的高领宽松紫色毛衣，直筒浅蓝色牛仔裤，拎着一个紫色的杀手包，依旧是淡泊从容的样子，朝着林东款款走来……

林东硬着头皮迎上去。

但刘倩好像没认出林东。确切说，刘倩就没看林东，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好像林东站在那里，就是一团空气。

无奈，林东在刘倩身后喊了她一声。

刘倩这才回过身来，看了林东一眼，问道，是你喊我？

林东呆住了，不是好像，刘倩竟然真得认不出他来了。

那种眼神，完全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这让林东骤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三两把扯下了口罩，说刘倩，是我啊。

刘倩这才看清楚他。

不过，刘倩没吃惊，没生气，没鄙夷，也没吐口水，也没掉头离去。刘倩只是平静地说，是你啊？找我有事儿？

林东脸上一阵一阵热，心里却哇凉哇凉的，说对，找你有点儿事儿。

然后就站在她公司大厦楼下，林东万般为难又语无伦次地问她的近况。

林东说，对不起，刘倩，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对你，我……

刘倩突然打断林东，说没事儿，我把孩子打掉了，放心，不会拖累你，咱俩清了……

林东咯噔傻住了，此刻林东只觉得刘倩的话，特别刺痛他的神经，他没法抑制住心口被猛地戳上一刀的痛楚感。

半响，刘倩说还有别的事儿吗？

林东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了……

刘倩说那我先走了。

刘倩掉头朝人流走去。

林东片刻才醒悟过来，轻声说刘倩，我得了癌症。

刘倩听到了，但装着没听见，头都没回。心里骂了一声：贱人自有贱事磨，老天都不会放过……

直到刘倩的身影没入人群里，林东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