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罕井人,老家弥家村。最早读过蒲白局原宣传部董川夫、曹新友两位老师写得有关罕井与矿务局发展的相关文章,去年又看到了以前同事吟虎同志写的散文《蒲白人撩扎哩》一文,他们所描述的都是有关我家乡的趣闻轶事,无论哪一篇,我都很喜欢,全部收藏起来,没事了就翻出来看看。最近,微信上有朋友给我发了一篇散文《罕井记事》,作者署名“行人”。朋友留言:你是罕井人,一定喜欢这篇文章。一言中的,打开后霎时被文章内容吸引,连读几遍。文中信息量极多,好多内容都是第一次见到。从文中内容可以推测,作者是在矿务局工作三十年的人,我应该能认识,至少能知道是谁的,毕竟在局内能有此文笔水平的人屈指可数。究竟是谁呢?询问打听了几个局内朋友同事,均言不知道,再问给我发文留言的朋友:谁写的?他也不知道,文是从网络上看的。算了,不问也不打听作者是谁了,将此文转载于我的简书,既是欣赏,也是收藏。
黄河之水天上来罕 井 记 事
文 / 行人
一个在罕井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有资格写一篇关于罕井的记事文章。可当我提起笔的时候才感觉到,面对罕井厚重的发展历程、文化积淀和许许多多的人文轶事,自己的头脑和文笔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我仍愿意用自己苍白而柔弱的笔锋将它渗透出来。
公元756年5月的一个深夜,一个携家带口逃避战乱的中年男子行色匆匆地穿过罕井,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彭衙,也就是今天的白水县。此行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诗文《彭衙行》,“ 忆昔避贼初,北走经险艰。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这个狼狈不堪逃难的男人就是唐代著名的大诗人杜甫。我个人一直对诗中的“白水山”质疑,并且总认为这里所写的“白水山”应该就是罕井南边的尧山。因为一过罕井就是白水沟,并无山峰,而远处的雁门山只能远眺。从关中去白水,罕井是当时唯一可行而且最便捷的通道。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从这里匆匆而过的还有一个历史名人。当金朝大将粘罕在蒲城尧山北边的这个黄土高原上的小镇打钻了第一口水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因此而成为一个饱含历史信息的地名——罕井。据有人考证说,“罕井”还是一个羌民族古姓氏的复姓,现在改单姓“井”了。据杜甫的诗中记载,他当年路过蒲城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羌寨。罕井镇土著居民主要有三大姓,樊姓、弥姓和尉姓,这三个姓氏均为羌姓。一九九零年矿务局在罕井基建施工中出土了《故左领军卫大将军赐紫金鱼袋上柱国弥姐公墓志铭并序》,佐证了“弥”姓应复姓为“弥姐”。我们这儿有一个一家三姓氏的故事,有一个人是尉家村人,单位人称呼其为尉(wèi音),而其所在村称这个姓为尉(yuè音),其父自然成尉(yuè音),他给女儿取回复姓尉(yù音)迟,这样就成了一家三姓氏了。当事人很无奈,大家都这么约定俗成地称呼。在蒲城的羌姓还有很多,如屈(男)、(地)连、(夫)蒙、(昨)和、姚、瓽(后演变为“党”)、铃铒、(罕)井等等,这就是蒲城自古以来民风为什么剽悍的原因了。《陕西通志稿》记载:蒲城“民俗习刚好讼,尚知学文,质实勤俭,力农者多,逐末者少。士崇实学,耻奔竞。”又载曰:“清道咸时,率好斗,健讼,近渐息。”吴宓所说的陕西冷娃“生、冷、踭、倔”四个字在蒲城人身上一揽无余。贾平凹说蒲城人长相“头大面宽,肉厚身沉”。渭南当地有俗语云:“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当然现在对这个俗语有新解,我感觉这样反而没有什么意思了。周边县市的人常常拿蒲城人开涮,说蒲城人爱“扎势”,蒲城人睡觉的时候都是“背着手”,行事是“煸起、抡圆、挏淫、怂管”,其实渗入蒲城人血液的、并且代代传承的就是“要么穿绸子,要么精身子”这种“敢闯”“敢创”的精神,是蒲城人“刚猛耿直”性格。尤其是在乱世时,总有一批蒲城人挺身而出,悉数登场,杨虎城、井岳秀、郭坚、井勿幕……没有读过陈忠实先生写的《两个蒲城人》(当时还没有呢),没有读懂蒲城文化的蒋介石终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家乡黄麦穗公元一九五九年元月一日是一个值得罕井人纪念的日子,这一天蒲城矿务局成立了,从此罕井就与这个矿务局融合而不可分了。后来,随着一九六五年蒲城矿务局的下马和一九七零年重建后更名为蒲白矿务局,原隶属蒲城矿务局管辖的位于蒲城县西北的广阳、高楼河、肖家堡、阿庄四个乡镇境内的徐家沟煤矿、鸭口煤矿、东坡煤矿等划转铜川矿务局管辖。公元一九八零年,这是所有蒲城人应该追忆的一个时间节点,这一年,隶属蒲城的四个乡镇也因矿权划转而划归铜川市了。蒲城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引以为豪的“蒲(城)富(平)临(潼)渭(南)”四大县之面积最大,陕西人口第一大县,会因这个矿务局的命运而改变。原先的蒲城矿务局一分为三了,西区划转铜川矿务局,东区成立了澄合矿务局,罕井人曾经有的一个“建立一个拥有二十万人口的‘罕井市’”的梦想也戛然而止,但从此也有了“罕井市”的调侃,“小香港”的戏说。蒲白矿务局成立后,蒲白就成了罕井的代名词,罕井也成了蒲白矿务局的代名词,在人们口中,罕井就是蒲白,蒲白就是罕井。罕井人说:“北京天津,南京罕井”,陡然间罕井“高大上”了,与其它三个大城市齐名了。罕井人(后面罕井人主要特指矿务局人)也会说中国下辖三十一个省市自治区还有一个“直辖镇”,这里的“直辖镇”指的就是罕井镇。当然,称罕井镇为“直辖镇”也是有原因的,蒲白矿务局刚成立的一段时期,是属于煤炭部直接管辖的。
人们在小的时候总是爱说大,罕井人也如此,颇像现在的大韩民国一样的心态。因为矿务局的缘故,周围蒲白两县的当地人总对矿务局人怀有一种神秘感和艳羡之情。罕井(矿务局)人面对当地人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罕井人常说:“白水发展快的很,都快撵上罕井了。”白水一个帅气家境又好的小伙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的罕井待业女青年,人们不解问之,答曰:“人家会说普通话么。”
文艺演出后合影蒲白矿务局在全国当时统配煤矿中属于较小的矿务局,据说排在九十多位,年产量也就维持在二百万吨左右,职工一万八千多人,矿区当时总人口约为八万多人。计划经济时国有企业就是一个小社会,蒲白矿务局也不例外,医院、学校等一应俱全。矿区当时有两所高中、五所初中、七所小学,矿区的学校习惯称呼为**职工子弟学校。我常常遗憾自己这一生从出生到工作就没有离开过蒲城县,女儿则安慰我说,她有一个同学从出生到工作还没有离开过大庆路(矿务局局属单位的一条街道)呢,因为他从上幼儿园,到上局小学,局初中,局高中,再到局技校毕业后又被分配至大庆路最东边的铁路运输公司上班。因为矿务局“小”,总是很在乎人们说小。蒲白矿务局职工子弟中学,矿区人简称蒲白局中,同例蒲白矿务局职工子弟小学就简称蒲白局小了,于是校长就在校门口的上方做了一个拱形门头,上书“蒲白局小”四个醒目大字。据说曾有一任局长(就像新疆建设兵团的编排师长一样,矿务局局长也常常成为职工编排的对象)某日喝多了酒路过局小学,看见后大为震怒:“蒲白——‘局小’,本来就小,还怕人不知道,还要写上挂到那”。
中国的煤炭企业的取名与其从事的行业一样朴实、实在,常以所在地命名企业名称,如马村煤矿,一听就知道企业驻地在马村。因煤炭多埋藏在荒山野岭,往往地处偏僻,还有一些听起来很怪的矿名,如活鸡兔煤矿、满都拉煤矿等等。矿务局的命名也多以地名命名,有些地跨两个地区的矿务局就以合称命名,如蒲白矿务局就是因地跨蒲城、白水两县而得名,同例澄合矿务局是地跨澄城和合阳两县。
蒲白矿务局之所以得以命名为“蒲白”矿务局而非“白水矿务局”,还应该感谢白水的彭县令。从现存的清光绪年间的地图和民国时期的地图上看,蒲城县腹地有个新村隶属白水县管辖,而现在为什么又隶属蒲城县了呢?这里原来有一段故事:在清朝时白水和蒲城都隶属同州府管辖,新村是从白水到同州的必经之道,时任白水的彭县令路经新村时,新村人拦轿让他下轿步行经过老城村,说是坐着轿路过城堡的行为是“欺村压社”。气忿难平的白水彭县令与同在同州公干的蒲城县县令商议,要用产煤的十里白堤换取荒僻的十里新村,喜从天降的蒲城县令当即应允并报州衙同意后勘界。1952年新村村民因白水县公粮任务重,加上土改时划了十户地主而产生不满,要求划归蒲城,并选出代表张祥甫、高景珍等逐级向上反映诉求。因新村是杨虎城的娘舅家,在时任渭南军分区司令员杨拯民的帮助下,新村的代表在西安鏖战几个月后,新村管辖权最终划归蒲城。但煤炭储量丰富的十里白堤再也没有归属白水。正是因为蒲城有产煤的白堤,矿务局得以命名为“蒲白矿务局”,而非“白水矿务局”。
蒲白矿务局的人员来自全国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几乎涵盖了全国所有省市,其中还有一家是台湾籍的高山族人,解放时落脚到了大陆。从省份上来说,来自河南的人最多,其次是内蒙、东北三省、山东山西,甘肃四川广东广西江浙等等,民族主要有汉、回、蒙、满、白等近十个民族。百年老矿白水矿,马村矿,南桥矿,南井头矿多为河南人,还有相当部分的陕南、陕北人,矿上人的主体语言是河南话;建井处、建安处、铁路运输公司、水泥厂等多为内蒙和东北人。罕井人常常戏说矿务局的职代会差不多就是全国人代会了。矿务局的人员构成,最初主要是解放前后从河南、山东、山西等逃难来的人和当地一些贫苦农民。一九七零年成立蒲白矿务局的时候,煤炭部从新疆成建制调来了煤炭工业部二十八工程处、内蒙乌达矿务局八十七、 八十八工程处,还有从山西西山矿务局、潞安矿务局调来的一批干部,后面又陆陆续续从沿海省份调来了一批支援西北建设的干部和各地分配来的一批大中专学生,这些人中多有中国矿大、西安矿院、西北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北京师大、武汉大学、陕西煤校等学校的毕业生。在罕井,矿区人的主体语言是河南话,从乌达过来的人说的是内蒙话,而当地人说的是陕西话,矿务局的官方语言是普通话,但相当部分人说的是略带河南口音的普通话。河南人是中国生命力最强的族群,河南话的特点是简单而凝练,矿区人也时常以河南话相互打趣。据说,一个河南人去财务科报销,科长也是河南人,他们两人是这样对话的:“干啥?”“报销!”“没钱!”“去球!”。而从乌达来的内蒙人也因文化差异带来了一些颇具喜剧性的冲突。内蒙人习惯把“我”这个第一人称以“爷”字代称,如“我是内蒙人”,用内蒙话说就是“爷是内蒙人”,而这个称呼在陕西人看来就是对人的大不敬,认为是对人格的侮辱。陕西人、内蒙人为“我”、“爷”第一人称习惯性的称谓,常常发生语言甚至肢体冲突。
各地人的聚拢带来了罕井饮食的多样性,有泡菜、小鸡炖蘑菇等东北菜肴,内蒙的莜面,河南的糊辣汤,四川的熏鸡、豆腐脑,陕西的各色面食等等。被罕井人公认为“四大名吃”的是老卢家羊肉泡、铁蹶烤肉、三鲜面馆、炒面皮。当地人说,在罕井只有三种生意好做,一是饭馆,矿区人爱吃;二是服装店,矿区人爱穿;三是美容美发店,矿区人“臭”美。
矿区职工篮球运动会在矿务局六十年的发展中,历经十二任局长、十三届党委书记。白水人担任过三任局长,一届党委书记,而蒲城人只担任过一届党委书记。在矿务局干部中白水人总体占有上风,白水人常常忿忿不平的是为什么要叫蒲白矿务局,不叫“白蒲”矿务局,煤矿大多在白水呀。传说有个白水出身的局长只要他主持会议,一定称呼为“白蒲”矿务局。一个曾在此任职的外地来的局长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在矿务局干事的白水人比蒲城人强?”我想了想回答说:“蒲城人常说‘宁向南挪一锨(把),不向北挪一砖’,蒲城地处平原,四通八达,人员四处竞奔;而白水四面皆沟壑环山,向北是雁门山,‘过了雁门山,眼泪擦不干’,只有向南越过白水沟、经过罕井而入关中平原;白水沟大有‘天下黄河一壶收’的阵势,这样罕井就是‘壶嘴’,是白水人出外的必经之地。矿务局作为一个曾经的央企,白水人几乎无人不知,而我小时候只知道蒲城北边有个‘炭井’而已,因此白水在矿务局工作的都是一流人才,而蒲城来的却是像我这样的不入流的三流人才。”这个局长听后似有顿悟。
无酒不成矿。煤矿工人是与大自然作斗争的人,“几块石头夹一块肉”,长期生产力水平的落后,让煤矿工人社会地位一直比较低下。但是,恶劣的作业环境,生死未卜的忧惧,集体作业的互助精神,也造就了煤矿工人团结、豪爽、仗义、刚直的性格,“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这一高度评价有一时期特指煤矿工人。煤矿工人的这种性格也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矿区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杯三两的酒,一声“一口喝完,谁喝不完是狗”,一桌人仰脖而尽。有一中央级大报的记者来矿区采访,几天下来不胜酒力,佯佯浑浑,不知今昔何年,回去撰稿一蹴而就,《蒲白局职工酗酒成风,抓措施领导责无旁贷》一文刊于头版。
罕井镇有两条主街,南街叫大庆路(虽然一般来讲“东西为街、南北为路”,但罕井人则习惯把东西而建的“大庆街”称为“大庆路”,把南北而建的“文化路”习惯称为“文化街”),北街叫长安街,矿务局的单位主要在大庆路,长安街除矿务局医院外主要是罕井镇政府等地方所属单位。长安街上有一个店铺叫“罕井大学粮行”,让许多人不解而哑然失笑,但罕井确有一个罕井人戏称为“罕大”的中专学校,这个学校就是原陕西煤校,即现在的陕西能源职业技术学院,它是一九八七年后才陆续搬迁到咸阳市的。但这个命名为“罕井大学”粮行的店铺实则与“罕大”毫无关联。据说店名是因为店铺的老板名字叫大学,他还有两个兄弟分别叫做中学和小学。连接南北两条街的中间一条路叫文化街,我想当时这样命名的原因可能是这条街的西边有工人俱乐部,东边的团结大院里有矿务局篮球场,这里是当时的矿区文化活动中心。在没有网络的年代,众多的球迷加上单调的生活使得每场篮球赛都成为矿区的盛事,而罕井口音的解说更是给球赛增色不少,“刚才的驴(绿)队六号队员,嗯,就是的驴(绿)队的队员带球突破犯规……”一直到现在矿区再无球队穿绿色球衣了。
有位离开罕井的老领导写过一篇文章《小局大文化》,文章说源于人员的杂合,文化的冲撞融合,才使得罕井有了深厚的文化积淀。在拥有一百多会员单位、三十多万职工的陕西煤田地质工会举办的一次书画大赛中,获奖的120多幅作品中蒲白就占了50多幅,其中一二等奖居多。最近,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写的一篇《被遗忘的刘佑成》在蒲白矿区引起广泛关注,文中记述了蒲白矿务局四个青年职工刘佑成、巫继学、朱玲和郑世明,他们自发组织了一个经济学理论学习小组,研读马克思的《资本论》,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后,四人都报名参加了首届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招生考试,分别被浙江大学、河南大学、武汉大学和西北政法大学录取的故事。后来,四人都成了著名的学者,在各自的领域都有很高的造诣。矿区子弟中有好几人考取了渭南市理科状元,考入北大、清华的不乏其人,开枝散叶的蒲白子弟已遍及天南海北。深厚的文化底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蒲白人,一批又一批离开故园的蒲白人去外边广阔的天地承担更大的责任。但有一点是始终相通的,那就是不管多远,罕井都是他们永远的心灵家园。
蒲白矿区煤炭专线通车境况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生不过是一场旅行,你路过我,我路过你。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人生的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咸麻辛。飞鸿雪泥,我们都如杜甫、粘罕一样都是罕井的匆匆过客。时值戊戌年末,我也以此文,记叙我们匆匆而过的罕井岁月。(作者简介:行人,蒲城人,蒲白矿业公司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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