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告别，然后永远地怀念

记不清是哪个午后了，阳光好像很明媚，我和女儿一起读了一本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读到最后，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我的姥姥。她在我上初二的时候去世了。去世的前一晚，我和弟弟被叫到姥姥家。

那时，姥姥已经无法睁开眼了，妈妈陪在她身边，我站在床尾，只是小声地哭泣，印象中，我什么也没和姥姥说。

第二天，姥姥就走了，当天夜里，是家族里的几个男汉子一口气未歇把棺材抬到了墓地，匆匆下葬了。

次日中午，妈妈回家了，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妈妈哭起来，我也哭起来，偷偷地。

那时刚实行火葬，不允许再土葬了，所以姥姥是悄悄走掉的，没有灵棚，没有吹响，未披麻戴孝，未摔火盘，一切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

这之后的许多年，姥姥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直没找到原因。

在这个绘本里，七岁的小男孩艾斯本的爷爷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在葬礼当晚，爷爷却突然回到了艾斯本身边。他说忘记了一件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爷孙俩儿回忆了许多过去一起做的事，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直到最后，“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忘记什么事了。”爷爷说着，不再笑了，“我忘记对你说再见了，我的小艾斯本！”

忽然间，我找到原因了。原来，是我和姥姥之间，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就在刚刚过去的2016年11月24日，接到癌症晚期的父亲的第五次病危通知后，我坐了六个多小时的高铁赶到医院，看见他安静地睡着。

我把女儿写给他的纸条放在他的眼前，他看着，我给他读着，听完后，他还点了点头。

在我陪他度过的他生命的最后七个小时里，他一直都很安静，没有说什么话。我和妈妈甚至以为他又挺过来了一次。

直到夜里我和妈妈才突然发现，这次是真的。当那一刻来临时，我抱着他，大声呼唤他，一刻不停地与他告别，我告诉他不要害怕，我们都在他身边陪着，我告诉他我和弟弟会照顾好妈妈，让他放心。我想他一定听到了我和他的再见，他用尽全身力气流出最后一滴眼泪，就永远地离开了。

老公立刻给女儿请了假，带她从青岛赶回，但他并未在火车上说出实情。

女儿和姥爷之间感情很深。去年一年里，每次我或者她爸爸回去陪床前，女儿都会给姥爷写上几句话，鼓励他与病痛抗争，还把自己在海边捡的贝壳和漂亮的石头托我们带给姥爷。中秋和国庆为了回来多陪陪姥爷，她在火车上赶作业。

当他俩从大胡同刚拐进小胡同，远远地看见姥姥家门口的花圈时，女儿立刻醒悟过来，然后就跑起来。老公在后面打电话告诉我，到了，她已经知道了。我急忙出门迎接，全身裹着孝衣，头戴着孝帽。一出门，女儿就扑了过来，双眼红红的，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

我有点哽塞，脑子里空白一片，因为我也没想好，究竟如何向女儿解释她生命中第一次面临至亲离去、生命消逝之事。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绘本吗？《爷爷变成了幽灵》。”

女儿点点头。

“那么，今天，我们就一起好好地和姥爷告个别，说声再见吧。”

女儿点点头，和我一起走入院子，磕头，穿孝衣。

在父亲去世的第五天举行了追悼会和火化仪式。后来不止一个人告诉我，女儿哭得特别伤心。

我们都以自己的方式，与我们爱的人进行了一场认真的告别。

从此，女儿把姥爷送给她的一串手珠和兰兰一起放在枕边，握着手珠，抱着兰兰，每晚如此入睡。我则把父亲一直戴着的手表留在了身边。

认真地告别，然后永远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