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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封信

第三十八封信

作者: 安徒生的树与明月 | 来源:发表于2021-08-19 00:58 被阅读0次

第三十八封信/

她今天又去寄信了。尽管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七次寄信了,糟糕的是,三十七次,都是同样的一封信。虽然她为这感到伤心,但她依旧用了上周用的四号铅字笔写,事实上,她所有的信都用了那种笔,她用了同先前三十六次任何一次一样真诚又热烈的情感。最后,她用浅黄色的信封装起那些铺满字的纸张,她总是用浅黄色的信封,她的抽屉里箱子里衣柜里以前放辣椒酱的罐子里装满了这样的信封,到处是信封。有一次她从一只(浅黄色的)袜子里掏出了一张信封,她闻了闻,又满意的放了回去。后来她总是穿着时髦的两色袜:周一左脚是浅黄色的袜子,右脚是西瓜味的袜子;周二左脚是西瓜味的袜子,右脚是皮卡丘的外套;周三左脚是皮卡丘的外套,右脚是怪物的耳朵;周四左脚是怪物的耳朵,右脚是周三要用的垃圾袋;周五她总是没有袜子,周六也没有,不过,这在她看来完全不值一提,周日过了,她就会有袜子穿了,那天她总会有浅黄色的袜子。

你可能会说,为什么不把周二左脚的袜子放在周一的左脚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先知刘在第三次见到她之后终于不情愿地教她这样做,可她周一左脚穿的永远是那只浅黄色的袜子。

这或许是先知刘厌弃她的一个原因。

这下,我们就可以总结,然后发出结论:她有三天的时间是没有袜子穿的,它们分别是周六,周天还有她寄信的那天!先知刘在我们之前就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以她可能对我们的结论不以为然,先知刘是谁我们后面再说。

刚才我们说到她用了浅黄色的信封,然后她捉了几粒中午掉在桌上的米饭把信粘住,她希望这封信被打开的时候,有她今天吃过米饭的味道,或许还会有茄子的蛛丝马迹也会被察觉到。接着她会把信放在绿色格子大衣左边的口袋里,让它躺上整整一个礼拜,然后在一个礼拜最后一天的中午披下自己的头发,穿起那件大衣,用笨重的铁链拴住嘎吱作响的门,往下用力拽一拽,以确定那老伙计没有像上次一样掉链子,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她为此忧虑了两个时辰。她已经不年轻了,可她总是很小心。

“人都是这样的,越老越怕死,尤其是一无所有的时候,怕连仅有的生命也失去了,那她一生可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先知刘曾这样说。她撑开了那把伞,那把厚厚的旧旧的她仅有的那一把伞——天下雨了,从早上就开始下了,她知道的。

可她有时候很糊涂。说来真的让人难以相信,三十六次信,每一封都是一模一样,大多数甚至连标点都能准确地对应到上一封信标点的位置,这真是荒唐。可她执着地认为每个标点都是有缤纷且且独一无二恰如其分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的,比如,“你好”,给玛琪雅要用“你好。”给格列夫的一定要用“你好......”天气晴了的时候,给玛琪雅又是要用“你好......”那样就跟格列夫一样了。她似乎能看到笔下的符号在跳舞歌唱活着郁闷叹息,这让她觉得笔下跑出来的每一个标点都很有趣,甚至比旁边的文字有趣多了。她越来越觉得那些符号就像她的孩子一样,聪明活泼可爱又勇敢,尽管她可能没机会做个母亲了。这些标点有时让她活泼慈爱,有时让她难过悲伤,那完全看运气,看下不下雨刮不刮风看她的时间住在哪个巷子。

我们不能说五十六岁的格列夫太太像个神经病,但她真的不太正常。是的,她是格列夫太太,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不管我们喊她“喂”“那个女孩”“这位女士”她总能对号入座,后来的一天,应该是很久之后吧,那天我注意到她不再年轻——走邮局的路她可以走两个小时,那就在她家不远的拐角处。

我问她:“嗨,那个,您又去寄信啊。”

“是的呢,你知道吗?我们格列夫总是怪我慢,说话慢,寄信慢,可能他觉得我说话也慢,不过那不重要了,无论怎样,他算是要接受我到坟头长草了,他总是那样睿智,不像别的男人说的我们一起到死那样的蠢话,他觉得那很粗糙,那会膈到我们的感情。”

格列夫是他的情人,不,应该是伴侣,因为在这个保守的小镇,可以叫温柔的女孩子或者说妇女说出“我们谁谁谁的”,都是住在爱情蜜罐里的天使和不孤单的大人。很快把我的这个推论告诉了女孩玛丽亚,玛丽亚和小芬琪是好姐妹,小芬琪信赖她的哥哥。于是,格列夫太太叫格列夫太太的秘密吹遍了我们的小镇,这算是我的成就,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骄傲,发现有什么难的,真的不懂那些穿着白衣服的老古董成天待在房子里摆来弄去有什么意思,三十年了也没见他们憋出一句话来,更别说我这样的真理了,我为自己轻松发现真理而自豪,同时哀惜自己没有成为伟大的理论家。不过,人各有志,我对现在这个收信寄信的工作很满意,起码每周六可以看到格列夫太太慢慢走过来,就像头大象一样。

周日,是先知刘负责给格列夫太太这样把话写出来的人寄信的日子,也是时候摊开那些已经睡了一周无人问津的纸片了。先知刘一般都是沿着封口一点一点地撕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放声阅读,甚至在旁边点评批注——先知刘是个有文化的人,不然她不会被这个小镇唯一的文化机构养到这年岁。然后她把那些信扔在一边,任它们随便躺在桌上的、沙发的,随便一个不碍眼的角落,大大小小的信无辜地躺着蜷缩着。当先知刘第八次打开那封浅黄色的信时她已经可以讲出大体的故事了,你应当知道的,先知刘很聪明,她总是这样的睿智,然而她还不满足,无聊的她在第三十一次打开浅黄色的信封时终于背下了所有的内容,她当然没有背那些标点,她认为那无足轻重,她不在乎那封信里是否有说“你好......”。

那故事真的是无聊极了,但总能堵住一点先知刘的无聊,文采也糟糕的很,什么叫“璞玉”,先知刘第一次读的时候没明白,后来她背下来了也没明白,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新词,可是她不想去问那个人,她是不相信那个人会创作出一个新词来的,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先知刘那与生俱来的天才般的创作的才能的。现在先知李已经不去想那个词了,她觉得没必要探究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她认为她有病,她现在很确定她有病,那可能是太阳晒多了的缘故。

“我就知道,那些发光的东西总在试图夺走什么,正经人谁说‘可是我爱你呀,你是谁呀,你只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先知刘很确信她就是那样不正常的人,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确定,树上的乌鸦都确定,她就跟晚上飞出来倒挂在树上晒月亮晒翅膀的蝙蝠一样,人们应该躲开。”先知刘总是善于总结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并尽量摆出证据,这是一种很高超的论证方法,比简单的发明发现要有趣多了。

你瞧我总是说些别的,因为她实在是太古怪了,这件事很古怪,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我所听到的细节,那样你才能知道她是真的那样的古怪和奇葩。

现在我们继续说回寄信的事。是的,她已经寄了三十六封信,并且是三十六封连标点都所差无几的信,今天两点一过,她就会带着第十七封信走过那个拐角,天憋了雨,她带着伞,依旧是那把旧的风一吹就要飞走的绿伞。这将是她第三十七封信,第三十七封和第三十六封标点都所差无几的信。

“他不会不回信的。”

或许是他看了忘了回,或许是邮递员找错了地址,或许邮递员过马路吹走了,或许掉在了泥土的小路上,或许,路有点儿远,她心中一定有诸如此类的大量理由,不然她为什么如此执着。总之,据我所知,之前的三十六封信,一封回信也没有,她所不知道的是很快那些无人接收的信会回到这个文明的小镇,然后躺在先知刘随便一个不碍眼的角落,舒展蜷缩跌入深渊或飞进多年以后澳大利亚的火灾里。

她一个礼拜来一次,每一次都恨不得把头伸进信箱,然后不出意外的,两手空空缩回索回绿色的口袋里,钻进拐角处,像头古埃及的大象。

她似乎什么都不确定。她只知道他会回信,她的生活只有相信“他会回信”这件不需要怀疑的事,可以说,她写信,给信穿衣服,用感叹号在第二行“窗子”的旁边,都是因为她相信他会回信,她对此十分确信,比她自己是否存在还要确信,比现在天上有个太阳还要确信,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真理还要确信。比先知刘最新的发言也要确信。

  “我明明知道他会给我回信的,我明明记得他会给我回信的,他总会随便说些什么的,哪怕是他看见麦子黄了,有一只狗在叫,他都会告诉我的,随便什么,都会告诉我,都应该告诉你的,哦,可是你看我的信今天竟然还没有寄出去。”

她老是这样说,先知刘已经背下了这句话,这并不难背,很少有先知刘觉得难的东西,这先知刘自己也发现了,她是那么的善于发现!

“毕竟像她那样的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什么难背的话,什么真理的话”,先知刘毫不客气地认为。有人的时候,先知刘会先她一步说出那段话“我知道你知道他明明会给你回信的....”旁边的人先是惊异然后报以大笑,后来人群中有个小孩子也像模像样的跟着说了,先知刘便懒得说了,她乐于发现真理,但她从不会重复自己的真理三五遍,尤其是大家已经都慨叹了她的真理,对于她而言,那比发明一个新真理要无聊,她不想和普通的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她总是无聊,她总在创造。

“她一定是被某段时光流放了。”小李觉得“流放”这个词她用的很好,所以故意加重了它的读音,然而,大家可能都在听下一句,“锁在回环往复的一去不返的黑暗空间里,也许那执着的记忆就是策划者,也许那封信也是。”

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七次寄信了。

先知刘很想让她放弃吧,但是她没有那样做,也许是因为那并不妥当,随便叫人放弃,无论放弃什么都是很无耻的,也许是她不想同这个女人有愉快的对话,因为她总是走在马路的左边,而大家都走在右边,连小孩子也知道在右边的树荫下玩,她竟然不知道躲太阳,你敢信,她从来不躲太阳的——你知道的,夏天的太阳可以灼伤小侄子的皮肤,冬天的太阳也没安什么好心,不冷不热的挂那么远,有时还会仗着寒风猛烈地抽你几个大耳刮子。可她不躲太阳,夏天不躲,冬天也不躲,她不像是一个活在太阳下的正常的人,她总是不知道躲太阳。

我猜你们已经开始恼火了,已经想揪着我的领子问格列夫太太是谁了。我猜你绝对是猜不到她是谁的,她那样的人只住在自己的狭窄的古老时光里,除非她认识你,并且叫得上你的名字,否则,你将无处可寻,你将永找不到她。

今天的天气糟糕又叫她喜欢。这在她早上起来站在窗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昨晚斜风一点一点打湿了窗子,桌山依旧有未干的雨滴,水下的那坨领地不久之后会起皱纹,晒一晒,就可以用手指挑开,放在大拇指上,用第二个手指揉搓磨碎,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粗糙坚硬又细小,她的眼睛像在沙漠中睡着了一样缓慢新奇又安静,那样至少可以打发掉她周六的一个下午,周六实在是很漫长,它总是挡着格列夫太太去寄信,只有在周天下午寄了信,晚上她才可以写下周要寄的信,她已经做好了永永远远给格列夫写信的打算——直至自己的坟头开出黄绿色的花儿。她开始等那个漫长的周六下午,在那个极其晴朗的日子里,一个不远的可以给书桌晒起皱纹的时刻。

先知刘真的是越来越讨厌她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像二十岁美妙的小姑娘一样喜欢往身上别一个胸章,不偏不倚的规规矩矩的挂在左胸口。

“‘如果你爱我,就拉住我,拴牢我,最好,用世界上最好看的别针锁住我的心脏,锁住我愿意为而长出的你新鲜的灵魂’,我真是受不了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对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写信说,‘但是你相信吗,我爱你,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说,月亮,星星,绿色的玛瑙,我是说,你是那样的珍贵,我所渴求的,我愿为你做这样的冒险,在这个礼拜天,耶稣心情愉快的日子里。’据我所知,格列夫应该是个26岁的好男孩”,先知刘睿智地说。

她的信中没说“你好。”

所有的信一周之后就会被先知刘销毁,在那之间先知刘会先掏出它的内容,最后摊开所有隐秘的话语,先知刘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也没有人知道是有一天一封没粘牢的信封里掉出了一枚胸章,那胸章看起来就像是为先知刘量身定制的一样,无论是别在自己的胸前还是袖口,都十分的完美,完美的发挥着它为美丽所能贡献的所有光芒,即使是随意的别在头上,也能使散乱的湿漉漉的头发立马光彩照人,有一次她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眼睛都装满了水,她一把扯下领口的胸章,就是我们说的这枚独一无二的胸章,先知刘的世间仅有的胸章。

后来,趟了超过七天的信封总会巧妙地掉出来,大多时候是几张纸,有时会有书签,铁质的簪子,宝石蓝的珠子,或者纸一样的明信片。

“人们总是胡闹,明信片怎么能放信封里呢.。”

先知刘无趣地处置着这些无人问津的信件,随意地乱扔着。至于它们后来被风刮走了,做了邻居家孩子狗狗的枕头,还是参与了遥远的另一个国家的火灾,她都不在意,她只负责把它们随意的晾在哪儿,然后等它们消失,那不是她的责任,她知道那与她无关,毫无关系,那是它们自己选择了的路,是那些信自己消失了的。有一天,她就亲眼看着一封红色的信件被风打起来,飘到窗外,然后被落叶捡起来,被河水端着,走远了,像笼子里跳舞的小红帽。

“一封信中,最没用的就是那些纸了。”这也是先知刘的名言。

“那些字无论怎么趴着,都是叫人看了头疼的,”后来她有慷慨地解释道,“或许信封应该变成纸箱子那样大,那样我很乐意为诸位传信,即使是很远的远的不得了的信。”

此刻,格列夫太太还在写信,桌子的漆皮已经磨碎了,她取了水,将它们扔进水里,搅来搅去,像是结婚的对联被风吹了二十个礼拜后的朱红色,她决定,这次的信,做些改变。因为她实在是很喜欢这些用时光黏碎的油漆和晒干的雨水的味道。

晚安

写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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