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华,快把洒出来的米吃了,你看看你多浪费”
午间清幽的小村落,被婆娑麻密的树影笼罩着的小瓦屋里,传来一阵老妇人的责备声。那声音高亢且穿透,即便是在门前小河的对岸也能听见阵阵回声。
小河对岸,一排排新长成的白杨树,还在孕育着新芽。泛着微波的河面,偶尔会有几只小胡鸭在水面窜动着。浓郁的野草味,夹带着漫天不知名的小飞虫,让华华他爹——王世贵,找不到方便的地。都说人有三急,王世贵在大急当前,踌躇着翻找干净的地。
王世贵祖孙三代自打是王世贵的父亲得了癌症死后,就一直居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落里。他父亲是经商的,早些年就和世贵他妈殷彩霞下海了,可是就在小日子还凑合时,得了治不了的病。殷彩霞也因此消瘦了不少,只得回到乡下的老家用药水续命,在那个还没有医保的年代,药一续就是三年。
那个时候,华华还只有三岁,华华他妈也因为家里的负债越来越高而跟了别的男人。
有天华华抓蛐蛐给爷爷看,爷爷刚用手握着蛐蛐就再也没有醒来过。王世贵的父亲一走,老家的祖屋就变卖了,眼下欠的医药费还没能还清,只能挤在这个小了许多的瓦屋里。而门前的那条小河也就成了全家人唯一的指望。
而今,华华也已经9岁,王世贵人还算勤快,虽然河塘不大,但这几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听着母亲殷彩霞从后院传来的声音,王世贵也会心的笑了笑,还熬几年,日子总算是可以到头了。
此刻的殷彩霞在 后院的小柴房里守着孙子华华吃饭,在酷热的夏季,免不了蚊虫的四处滋咬,殷彩霞则拿着把裂了痕的老式芭蕉扇一边给华华赶跑蚊子,一面低着头,快速的扒拉着碗里浇了些许菜汤的饭。
华华还小,每天吃饭的这个点,是他认为最快乐的时候,他总是能把白色的米饭和有色的菜分开扮演不同角色在碗里打架,而筷子就是他操控这一切最好的工具。一个不小心,华华总是会把碗里还没吃的饭粒弄撒到地上或是小木桌上,殷彩霞看了心疼,慌忙的拾起华华弄撒的米粒塞到嘴里,并嘟嘟囔囔的责备起华华来,华华则不以为然,就时常跟殷彩霞对着来,嘴里常常是学着殷彩霞的模样说着脏话。
连门外经过的老人们,听见了这婆孙二人的对话,总是笑话说“这婆孙二人”
时间过得很快,小日子在点滴中慢慢的度过,一下子就到了来年的秋天。河岸上的白杨树,也高了几节,在风声里摇曳着,断碎的树枝还有落叶也在地面上盘起了小型的旋风。王世贵跟往常一样,守着这片心心念念的小河塘。眼看今年的鱼,卖了之后,就可以攒下一笔钱去承包更大的地了,心里也是不亦乐乎。
深秋,后村不远处田间的水稻也到了收成的季节,殷彩霞也不闲着,总是带着华华到田埂上去。华华最为开心的是,总是能捉住一大堆的虫子,然后抓进瓶子里。殷彩霞是个干活很实在的人,所以干活的时候总有人热忱的跑过来说两句闲话打发打发时间。
“殷大嫂,您今天又来帮着收稻子啦?”同村的老王头今天跟殷彩霞打着趣。
偶尔吹过的一阵风,让沉甸甸的稻穗一排排低着头,那一天,天气凉快,殷彩霞多赶了半天的工。华华也抓了满满一瓶子的小虫子。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天,王世贵却死在了自己的小河塘里。
那天的风不算大,却刮断了岸旁年久失修的电线杆,杵在水里的高压线电死了王世贵。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黑成了焦炭,嘴里还爬满了蚂蚁。王世贵就这么死了,他是张着嘴巴死的,他死的心有不甘。因为华华还小,母亲还健在。可是天不遂人愿,老天爷派了风下来,将他吹散了。
得知消息的殷彩霞,还在稻田的深处劳作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殷大娘,世贵哥出事了”她才急忙收起镰刀,拉着华华就往屋里跑,连脚上的鞋都没来得急穿,沾满泥的脚底被几个稻桩扎的鲜血淋漓。
“这可如何是好啊?你怎么就去啦,我的儿啊,我还怎么活啊”殷彩霞在已经抬到家里的王世贵身旁嚎啕大哭。华华也来了,他没觉得什么,只是发现同村的人都在往他的家里去,所有人都在嘀咕着什么。华华觉得很不自在,直到被殷彩霞抱在怀里哭了好久之后,华华才知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爸爸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很快,王世贵远在外省的几位弟弟妹妹,都回来了。他们帮着殷彩霞操办着王世贵的身后事,心肠软的那几个,也忍不住抹了好几天眼泪。这也是华华第一次看见家里这么热闹。
丧礼,办的很随意,只有堂屋里那个灰白遗照挂的很高很高。
没了王世贵的华华,嫣然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管。一屋子的至亲们,商量着华华日后的生活,始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最终,谁都不愿意搭上这个烂摊子,停留了数日后,都散去了。屋子里还是那婆孙二人。殷彩霞,心里的苦,无从说起,越来越年迈的她,也只好挑起生活的重担。鱼塘,她弄不了了,索性也就卖给了别人,她凭着门前的几亩自留地和镇上工厂的打包活,顾着华华的一日三餐。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年。华华也二十岁了,但他却依旧是游荡在村里的无名小辈。不爱读书的他,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最爱做的还是与殷彩霞拌嘴,时不时把殷彩霞气的直哭。这婆孙二人的故事,总是叫人又气又好笑。但好在,他们都相依为命彼此取暖,偶尔发发善心的华华,还是会帮着殷彩霞做些活。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平静且安宁。
残缺的风,呼啸而过,依旧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屋外电闪雷鸣,自留地上种的蔬菜盖着今天殷彩霞刚搭上去的塑料棚。片刻间,塑料膜被肆意的风扯到了天上,连捆绑的小竹蔑也带到了空中胡乱的拍打着。呼闪过得一到电光,正好照亮了殷彩霞的身影,她在跟风抢着那漫天飞舞的塑料膜。就在刚握在手里的塑料膜快要用砖块压严实的时候,殷彩霞的脚却绊了一块青石,腰一闪,栽倒在了菜地里。
还在熟睡的华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直到,殷彩霞终于放弃了跟老天爷比声响的呼救,天也亮了。殷彩霞,还是没死,只是眼睛被戳瞎了,她忍着疼,在渗着雨水和鲜血的菜地里,趴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人拉起来。
家里,也在冷清多时之后,又一次聚拢了好多人。同样是殷彩霞的儿孙们, 他们得知老母亲差点死了,也都出现了。华华看着奶奶那副模样心疼不已,躲着哭了好几天。
殷彩霞再也下不了地了,只能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半个月,眼睛的伤口渗着的血都变了颜色,从开始的鲜红,变成了白黄的粘稠液体。随着酷暑的来临,那张小棉床也被殷彩霞的体液浸湿了,在穿堂风的撕扯下,发出阵阵恶臭。
那些天成了华华的最难忘的日子。他的至亲们开始商量着殷彩霞的事,可是谁都不愿意送她去医院。
殷彩霞也老了,她对看病的事只字不提,直到,她的身边布满了苍蝇,直到,有一天,华华帮殷彩霞翻了一个身,才知道,她的大腿根部长满了蛆。 看到这一幕,华华终于受不了了,他冲着那帮人怒吼,但是他的怒吼也不再管用。没过两天,还在用米汤续命的殷彩霞就死了,她是忍着疼并笑着死的,她足足忍了19天。
一辈子没能享过儿孙福的殷彩霞终于死了,她死在了她没有给儿孙们添麻烦的境况里,她走的很安详。她的丧礼办的也很隆重,光是搭台唱戏就唱了七天。吃过酒席的乡亲们,就像是给殷彩霞道喜一般的络绎不绝。华华说,那是那间破瓦屋从未有过的热闹,门槛都跨坏了。
在丧礼不久后的一些日子里,那间瓦屋的门前长满了青苔和几颗冒尖的野草,那个瓦屋再也没有了殷彩霞的身影,只有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华华。
再后来,瓦屋也被风吹倒了,那一年内地刮起了台风,风很大。倒了的不只是那间瓦屋,还有河岸边的杨树,和压在碎砖下面的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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