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堂,白蛇用筹子指着夜华,说:“天君,听说,天后娘娘也收留过一条小巴蛇,后来跟她的未婚夫跑了?
我也是我大姐收养的,这些年来,她‘贞儿’、‘贞儿’的叫我。我闯得祸呀,够剐我八十回了!
观音娘娘是我见过最仁慈的菩萨,永远是气度雍容,大慈大悲。那日,被我师父气得,莲台都不要了。
我魔族的三刀六洞之刑,您见识过了吧!当日也是这般,水漫金山的罪责,大姐一力承担,一把胜邪剑往身体里扎,扎出三个透明窟窿来,痛到死·去·活来,云端里打滚。
我被定住了,我就喊呀,‘大姐,不要这样,我死没关系!’大姐说,‘小东西,你没爹没·妈·的,大姐不护着你,还有谁护你?’”
白蛇指着忘川殿,吼道:“如今,我大姐死了,就躺在里面,音容笑貌宛在,可她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她窝囊了一辈子,就临终硬气这么一回!我这个做徒弟的,可以不奉遗诏吗?”
帝君也跟夜华说:“她临终颁下这道遗诏,是因为,她对你已经绝望,连哭的权力都不想给你了!”
帝君交代完,拽着白蛇回忘川殿,三柱清香送他生死过命,值得托妻献子的战友。威武堂传来野兽一般的哀嚎,“不…不是这么坚决…”
帝君在棺椁旁边坐下,看着绿袖的脸,仍然是那么美好,眉宇之间,带着清气的脸,笑意晏晏的安慰道:“不用心疼他!这些事,他总得知道吧!”
天秀说,“夜华,她爱你,如同你不爱她,一样坚决!”
其实,他也没那么坚决……
夜华三万岁便上战场,他见过战争最凶残的一面,一支军队被·逼·至绝境,为了翻盘,统帅下令·屠·城。将士们冲进城去,把驯服如同绵羊一般的百姓杀掉,抢了他们的妻女和财帛。他见过“杀·降”,为了震慑敌人,把俘虏拉出来,挖个坑埋了!
祖父对他期望很高,希望他成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可是,夜华痛·恨·杀·戮,讨厌权谋,更是厌恶身上所背负的责任。
夜华说,爱情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东方俊疾山,他遇到了素素,清新素雅,就像是一阵风,让他有无拘无束的感觉。
可素素跳诛仙台了,回来的是青丘女帝白浅,战神弟子,手执玉清昆仑扇,囚掣苍,打素锦,驱缪清,霸气且霸道。
夜华相信,素素、白浅就是一个人,事实上,她们就是一个人!
帝君大婚,绿帝上天宫了,如果说,白浅是霸气的,那么,绿袖面前,她顶多算一个小·怪·兽。
一袭冕服透着威仪,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天家霸气。讲她魔族的时候,很激动,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夜华当时就在想,哼!有什么了不起,你有魔族,我有天族呀!
夜华发现,他所厌恶的责任,其实很神圣,手持天子剑,守着他的亿兆黎民,给他们安稳的日子,如果别人欺负他们,他这个君主就会拼命。想到这些,夜华的胸膛里有一股热血在沸腾。
夜华开始对巍巍皇权,心生向往,他朝祖父期盼的方向努力,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岁月静好,只有默默的负重前行,东方俊疾山的自由自在,就像是素素,不过是镜花水月。
绿袖逼婚了,夜华都不知道自己何种地方惹到她,步步紧逼,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践踏!
洞房一夜,冷得没有一丝暖和气,俩人甚至来不及吵一架,帝君就出事了,夜华忙着稳定部族,安定天下,再见绿袖,已是三个月之后。
射藐山上,绿袖为了帝君,甘愿做一个小丫头,干最累最苦的活,甚至是把自己焚成焦炭。
夜华发现,绿袖·拼·命的样子,真的很美。其实,他有一点点羡慕帝君!
老一辈人做事细心,绿袖回天庭,黎山姑姑特意送信回来,言下之意,我们把你的小天妃,还给你了。
夜华以为,这下热闹了,宫斗嘛,爷爷的后宫团,无时无刻不在献媚争宠、谋求算计!瞧绿袖的样子,绝对是一把宫斗的好手。
事实是,腊梅馨香的门框上,结了厚厚的蜘蛛网,门口砖地上,长满了荒草。她就没出来过,像一支寒梅,自顾自的迎风怒放,暗自欣赏。
芬陀利池打架,天秀夜宿腊梅馨香。
夜华气得差点哭出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绿袖于他,从来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惹急了大脚开·踹,一点情面都不留。于天秀,就风情万种,嗲声不绝。
确实,于夜华,绿袖从来没有公平过。
六万年来,再苦再难,再大的委屈,绿袖也不曾哼一声。帝君那么宠她,她也不会软弱分毫,忘忧海蒸杀狼人,绿袖一身伤痕,尚且与君主并肩作战。
可是,夜华只要给她一点点委屈,她就会哭,不要问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出征被虏,魔君把他们关押在绿袖的东宫里。
绿袖有一座私人藏书楼,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夜华就一直呆在这座藏书楼里,看她看过的书,她批过的奏章,绿袖绘制的每一张阵法图,他都仔细推敲,如果兵力相等,这阵法该如何破解!
一副鸳鸯阵法,夜华绞尽脑汁,想了五天五夜,终是不得其法。后来才知道,这阵法不是绿袖画的,凡间戚大将军的著作,夜华竟开心的笑起来,我终是,没有不如你!
绿袖与臣子们的互动,很有她的风格。
某个臣子,自诩为才子,上书言事就像搞创作,辞藻华美,感情真挚,洋洋洒洒两万字,就是请个安。
绿袖在上面批了一句大白话,信不信有下回,腿上的筋断三根!
夜华见那几个字,墨迹淋漓,可见绿袖当时的火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由衷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气绿袖的好办法。
白浅走得急,没带换洗衣裳,拖着夜华去绿袖的寝殿找。绿袖的内书房极为宽敞,高高的书柜,紫檀木台面的书桌,墙上挂着《江城子·密林出猎》。
白浅还笑,说:“魔族真有钱,不过是储君,房屋庙堂,无一不巍峨,所用之物,无一不精致!不像青丘,我们住狐狸洞。”
白浅与夜华相识晚,所以不识,这是三万年前,夜华书房的模样,当时尚未开府建衙,后来,夜华搬进洗梧宫,这个书房就不复存在了。
也是那个时候,夜华才发现,东宫有三大殿,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帝君总说,他和凤九缘浅,自觉要珍惜,不敢丝毫大意。夜华是遇到绿袖才知道,帝君矫情,什么叫缘浅?相逢不在未嫁时。
那些年,夜华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他原本可以像帝君那样,有一个·蠢·女孩暖暖的爱着他,他若有事,她会护着他的家庭,撑起他的天族,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粉身碎骨也要救他出牢笼。坚定,有力量!
他想要那样的爱,想得快要疯了!
白家人全部下凡历劫,白浅走之前,去过十万莽山,绿袖大坟前,摆下上烧尾宴。
“上烧尾宴”是魔界传统,宰相入阁,将军登台点将,烧上烧尾宴送进宫去,叩谢天恩。白浅知道,绿袖已经不需要了,一种仪式吧,告诉她一声,夜华我也不要。
三杯薄酒相送,白浅靠着墓碑坐下来,说:“绿袖,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比素锦可恶千倍、万倍,因为你拆了我的家!曾经,那么美好的一个家!
许是众神不敢多言,也是你无心打探,自你登临帝位,我便与夜华分居了。”
十年了,这一桩桩,一件年,到底从何说起,白浅也是惘然,灌一口苦酒,说:“绿袖,你总说,夫不知妻,其实,妻又知道夫多少呢?
我自幼假充男儿养大,心本就不细,夜华又是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这段情,他一直隐瞒得很好,但爱上一个人就像是怀孕,时间久了,总会被人看出来的。
绿袖,我看出来了,他一共为你死过三次!
第一次是军寨下面,魔君隐藏的深,我们不知道,他在利用我们闯关夺寨。你将计就计,暗示司命做内应……堪堪是好计。
可你骂他是丧家之犬,一句带泪的夫不知妻!他瞬间想死,因为,妻也不知夫呀!
第二次是哀劳山遇袭……
绿袖,你看到的是,你的侍卫全部都战死了,你的伤很重。夜华却抱着我,绝尘而去。
可事实是,他把我送到安全地方,转头就去找你了。我们看到他眼中的毅然决然,竟有几分愉悦,仿佛是赶赴一个期待已久的约会。
两个人相爱,门当户对,志趣相投,自然是极好的。可如果这个人,设个圈套给他,害她生活、事业一团糟,曾经是他恨之入骨的人呢?岂非更要命?
他绝望的发现,他的理智已经失去控制,他更是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活着,他的心思便不能说,不敢言,所以……
哀劳山遇袭,他不是要与我同生,他想跟你共死。
第三次是凡间寻你爹爹,你如此聪慧,想是早就猜到,他一再的激怒你,就是想把他的心,送给你爹爹,你那么伤心,那么难过!他不想你既没有爹,又没有夫君。
还有南荒的那顿饭,他说,他见你那么难过,想要安慰你,这些P·话,本君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当年素锦哭得比你·惨·多了,被本君·剜·了·眼·睛,两只空洞的眼窝流着血,跪在灵霄殿磕头,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你才哭几声?
那顿饭,是你想的,也是他求的。本君相信,他真的没有邪门歪念,他就是想跟你拥有一顿饭的回忆,然后给你一封休书,逼·你恨他,恨到可以亲手杀了他。
让我动和离念头的,是你父君下葬那日。众神都说,即使是和离的前岳父,如今仙去,也该扶灵送一程,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我气的,也正是他什么都不做。因为,他坐在灵霄殿,真的什么也没做,手里捏一本奏章,从子时看到子时。
他不敢来王庭,他已经见不得你哭了,他怕自己会把你搂在怀里,怕你会绊住他的脚跟。
两个人相爱,门当户对,志趣相投,自然是极好的。可如果这个人,设个圈套给他,害她生活、事业一团糟,曾经是他恨之入骨的人呢?岂非更要命?”
白蛇在绿袖坟边结庐守孝,见白蛇手里的酒喝完了,送一壶出来,白浅摇头,表示不喝了,只说:“绿袖,本君回青丘了,如有来生,如你有归来日,我们彼此都躲开点吧!再也不要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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