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时节,更兼冷雨,缈缈的青烟在如丝的雨里哽咽纠缠,冥币成灰飞向不可知的去处。一处大屋,明亮艳丽的大屋,有厅台楼阁,有前后花园,有侍立的车夫恭谨的仆妇,甚而有后院的花草和栏杆,鲜艳的纸扎在风雨里飘摇,儿孙的孝敬,都屏息着,看那廊前的阶梯。廊前的阶梯敷着薄薄的一层烟灰。细雨淅沥,通天上人间。人群终轻哗了:有印了,两双脚印呢,大爷爷大奶奶进屋了……
薄灰之上,两双淡如烟的脚印不知觉间踏过……欢快飘渺的,穿过艳丽的纸屋,回到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的玉米帐子里,宗二娥跟李长胜通了心音款曲了。
李长胜除了身长,身无长物。地无一亩房无半间,却生就的奕奕一双凤目,终日里不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穷人家生就的宗二娥却是难得的窄身柳腰、细眉凝脂,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除了对她的长胜哥哥悄悄说话之外就终日低垂着。
当晋冀鲁豫边区拉锯战如火如荼之际,李长胜分外的活跃,长胜居然早就是了地下党的负责干部。于是当主力部队战略撤退之后长胜也消失了。
日子在继续,天灾并人祸。二娥与时局一样憔悴不堪。最不堪的是长胜杳无音讯而县上知名的蔡四爷却上门了。
长胜在打仗,越打越远。二娥被抬进了蔡府。
二娥不从,却无奈一命敌不过攥在蔡四爷手里的爹娘哥哥的三条命。
时局一如戏台上的唱本,大幕一摆,换了天下了。蔡府自非等闲之辈,人去楼空,二娥亦不知所踪。
二娥的亲哥哥,大奎,咬碎了牙齿,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地上,背上个褡裢,上路了。找妹子。
走村过镇,穿州过县,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结实的大奎日渐踉跄,蓬了头垢了面拖了竹竿,做了行走南北的乞丐。乞丐自有乞丐的益处,除了讨口吃食,大奎更乐意拿那只破口的大瓷碗敲一家家的门扇,似乎每一扇的门板后都藏着他的妹子。
长胜若干年里一直在转战南北,枪林弹雨间通红的眼睛里都是他音信皆无的二娥。二娥使他功勋卓著。终于,进了城,进了南京,进了北京,国之初立,百废待兴,将身许国,何以家为。莽苍间,边事又起,长胜过了鸭绿江。
大奎依然一根破竹竿丈量土地,揣度着下一扇门里可有他的妹子。
大奎瘸了,大奎也快瞎了。
大奎终于摔倒在一扇门前,一扇门也终于吱悠开了,善良的女主人送了饭菜出来。
天公终于开了眼了。
快瞎了的大奎瞬间哑了,啊啊数声后便是沟壑泥污老泪齐纵横。
长胜在朝鲜战场的防空洞里收到的大奎的信,信很长,大奎在信的最后问长胜,你还要二娥不?
长胜说,要。
李长胜大校从朝鲜荣归不久即返乡了。
长胜与二娥带着儿子李宗国心满意足的生活着。十数年后又添次子建国。
长胜与二娥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人人称羡。宗国、建国一个似母一个似父清明婉约仪表堂堂。
长胜二娥赡养着哥哥大奎,大奎乐呵呵的跟着长胜二娥过完了一辈子。
几十年的日子一溜烟儿的就过去了。
一向健朗矍铄的长胜突然倒下了,急救。宗国、建国都去验血救父。只建国能而宗国不能。
二娥掩面而泣,宗国,宗国就是大奎给长胜的信啊。
不舍的长胜终于走了。长胜走了之后的二娥被抽走了心。
没了心的二娥勉强过了两年。当二娥终于缠绵病榻之时,脸上竟有了笑意。
二娥是微笑着走的。魂儿魄儿是燕儿飞似的去找了长胜吧。
然后携了手,在那明亮艳丽堂皇璀璨的纸屋的阶前,轻踩了脚印,一起笑着,住了进去。
“砰!…啪!…”细雨蒙蒙的空中大朵大朵的烟花绚烂开放,旖旎花雨飘飘洒洒,灿烂了整个天地也蒙住了人们的眼:烟花之上,两个人儿在深深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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