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

我从天极乐酒吧接的这个任务，任务不是很容易，当然，相对的，酬金也不少。这次的目标叫沈元，神经元公司的首席科学家。 沈元最近比较忙，他最新的研究已到了最后检测阶段，根据新的数据做最后一次调整校正，便可以投入实际使用了。他的研究，通俗点说，叫意识体外控制范式，通过这套系统，能最大化人类意识具象化控制能力。

再通俗讲，不碰苹果就让苹果移动，能成为现实。当然，目前的系统还不足以达到控制万事万物的程度，只能移一些特制物品，但这也是项足以改变世界运行体系的研究，移动物品，不过是其最简单的一种运用。 以前的意识研究，往往无法摆脱各种线路、仪器的束缚。只拿游戏这个行业来说。多年前，虚拟现实游戏出现，着实引起了巨大轰动，这是嘉世公司引领的变革。

人们躺进虚拟游戏仓，意识进入游戏世界，游戏体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彻底颠覆了传统形式，嘉世也凭此成为最大的科技公司。所以神经元公司的这一研究若证实可行并且推广，将会立即由嘉世的挑战者变成规则的制定者。意识连接时代，除了带来游戏行业的变革，也催生了很多新型职业，比如，意念植入师。通过模拟现实，在意识里植入某种特定信念，从而达到目的。意念植入师通常也是心理学家、阴谋家，擅长编织“梦境”，让进入其中的意识不知不觉上当受骗。 沈元最近已不像当初开发系统时那般忙。整个项目已走到最后的测试调整阶段，沈元只要把控整体方向不偏差就好。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个项目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沈元了。

这个系统还只在初级阶段，尽管她一定会带来整个社会的变革，但还需要沈元将其呵护到足够强大的那天。天才的作用并不是为了做重复的事，而是为了指明方向。缺了沈元这个首席科学家，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极有可能夭折。 飞翔塔是城市标志，直插云霄，在四百多层塔顶的旋转餐厅，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那些红绿的光芒在脚底闪烁，周围是漂浮的云雾。要不是自己的女朋友阿洁提醒，沈元可能又会忘记自己生日。之前研究系统时，他已经忘记了多次自己的生日，当然，也包括阿洁。 飞翔塔顶层的旋转餐厅，吃一顿花费不少，但以沈元现在的收入，完全小意思。他也觉得有些亏欠阿洁，不过好在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沈元看着对面女孩，女孩正看着窗外夜景，侧脸在熏黄的灯光下很柔和。

阿洁，真不好意思，我的生日还要你提醒才记着，不过，你放心，今年你的生日我一定不会错过，八月十二，一直都记着呢。

女孩转过头，脸上带着浅浅微笑。不打紧，忘了也没什么，只是个生日，明年还有啊，还是你的工作要紧。

女孩越这么说，沈元越觉得窝心。阿洁，要不是你一直这么支持我，恐怕我也走不到今天。 女孩说。阿元，说这些干什么，这都应该的。 沈元郑重道。放心，这次我一定做到。 这么说，你那个项目差不多完成了？阿洁问。

餐厅突然摇晃一下，吓了沈元一跳，但周围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上千米高空，晃动一下，也在建筑正常范围内。

沈元说。阿洁，工作上的事，就不要说了，你也知道，我做的事，比较特殊，签了保密协定，不能对外说。反正，我以后尽量抽时间陪你，工作固然要紧，你更重要。 阿洁说。那看来，你的工作确实有很大进展啊。

飞翔塔又晃动下，这次连碟子都碰在一起。沈元之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他是个稳妥的人，任何超出控制的事，他都很少做。这次要不是阿洁想来这里，他肯定不会来。

在这上千米高空，他很不习惯，仿若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虽说实际能控制的东西说实话不多，但在这里放大了恐慌。 沈元等飞翔塔停止晃动。阿洁，我们不说这个。你看，今天是我生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放心，你的礼物我早想好了，等你生日那天，一定给你个惊喜。

阿洁面前放着盘做成莫比乌斯环样式的巧克力，她本来打算用刀子割开一块，听到沈元的话，放下刀子，从包里掏出个盒子。你打开看看。 沈元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个红色陶瓷娃娃，再往下打开，是个绿色的小点的陶瓷娃娃，再打开一个，是个蓝色娃娃，要更小点。

沈元突然停下，他眼睛微微眯着。套娃？

对的，怎么样，喜欢不喜欢。阿洁问。

沈元放下套娃，他朝左右看了下。阿洁，你是不是想问我工作怎么样？ 阿洁又放下刀子。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沈元推了下眼镜，双手放在桌上。我受过专业训练，你们的把戏我已经识破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将我搞到这里来，但现在，我明确告诉你们，你们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阿洁的眼睛从黑白变成金色，她手里的刀终于落下，将巧克力切开。沈先生，我们可以合作，迫不得已将你带到这里，也是没办法。

沈元说。没什么可合作的，我什么都不会说，并且，也不会让你们在我的意识里留下任何东西。沈元看下表。你还剩十分钟时间。希望你们在这十分钟时间内，将外边世界的一切处理好，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我不想招惹你们，希望你们也不要将事情搞得太僵。

金色眼睛的阿洁说。沈先生，我们这行有这行的准则，我们从不杀人，只希望用稳妥的手段解决问题。

沈元说。你还剩九分钟。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研究的东西，不过，抱歉，你得不到，你们的把戏太简陋了些，想要知道，回去准备个好点的把戏过来吧。之所以给你们时间，便是我不想一会醒来看到你们的样貌，那样事情闹得太僵，大家都不好办。

金色眼睛的阿洁说。沈先生，多谢你的体谅，外边已经收拾妥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沈元站起身，看了下表。你们擦屁股倒挺专业，只五分钟不到，只是这个场景设计，太差劲了。

沈元离开座位，走到飞翔塔边，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了下去。

阿洁变成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人。我从前台走过来，之前我扮作旋转餐厅的服务生。穿黑色T恤的年轻人是我的助手阿力。

阿力问我。为什么要布置这么明显的摆设，又是套娃，又是莫比乌斯环，要是我，我也看得出来。这也太简单了吧，忙活这么长时间，做了无用功。

我说。还没结束，你要知道，像这样的人物，一定受过应对训练，想套出他们的东西，没那么简单。

阿力嘟囔。反正这个场景太差劲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元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玉天酒店的套房，与他想象的不同，原本以为至少也在人少的地方，不至于荒郊野岭，也该是私人地方。不曾想，就在市中心最好的酒店里。

沈元刷了牙，洗了脸，坐在沙发上又想了一会，仔细梳理下意识，觉得自己脑子里应该没留下什么，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前台，沈元问了下开这个房间的人是谁，前台没有告诉他，毕竟沈元也不是警察。沈元也没打算报案，要是他想纠缠，就不会给时间让外边这些人离开了。

意念植入是违法行为，但已经很常见了。尤其对沈元这些脑子里有重大秘密的人来说，更常见。要纠缠不休，极有可能威胁到现实中的人身安全。一般而言，意念植入师不会危害现实中的人身安全，杀人与偷取意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若纠缠不休，后果就不知道了。

沈元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不单是识别构造场景，还包括应对技巧，其中训练师最强调的一条，便是不要纠缠。出了酒店，沈元长吸一口气，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按照培训.，接下来他还要到训练师那边去做下全面检查。 沈元想起刚在场景里出现的阿洁，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疏忽了她。这也没办法，项目离不开他。

现在想起来，方才那个场景还有个缺陷。他与阿洁的关系，并没那么融洽。阿洁绝对不会像刚才场景里那样体谅他的。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可能这也是沈元内心的渴求。

不过，沈元也知道，那么融洽多半不大可能。他与阿洁最近不停吵架。沈元想过与阿洁分手，不过到底有些舍不得，毕竟好些年的感情。 沈元在门口站了会，转头回去，在玉天酒店餐厅订了个位置，约阿洁过来。沈元觉得，他与阿洁间该好好谈一谈。他想最后一次挽救这段感情，若阿洁不愿意，那么他打算放手，给彼此自由。

沈元刚在餐厅坐下，阿洁就赶了过来。她掏出小镜子，补着妆容。怎么最近想起我来了，你不忙了。 沈元这次不想跟阿洁吵，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

阿洁，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阿洁还是看着镜子补妆。谈，有什么好谈的，你说。

沈元说，我的确有做错的地方，这我道歉，不过，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希望，我们能够继续下去。

阿洁放下镜子，镜子里映着屋顶复杂的吊灯。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下去？

沈元说。我想做最后的努力。

这些话，这么几年来，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信。

阿洁又拿起镜子，开始描眉。

我知道，这段时间，也不只这段时间，自从我进入神经元公司以来，一直忙着工作。但这也没办法，你也知道，这对我是个机会，我不能错过。现在，就要成功了，阿洁，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时间陪你了，你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给过你不知道多少次机会了。问你在做什么，你从来不说，一直瞒着我，鬼知道你都一直在做什么，是不是背着我找别的女人，你这么不信任我，我又怎么信任你。

沈元急道.不是，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我的工作是要保密的。我不能违反保密协定。 阿洁说.也不是没有机会，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在忙些什么吧。

沈元说.阿洁，你为什么老纠缠这些。他突然停下，看着阿洁手里的镜子。这，又是一层场景？沈元突然问道。他缓缓向后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你又露馅了。没想到，你们还布置了场景中的场景。哦，之前的套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个场景，很有意思。

对面阿洁的眼睛又变成了金色。看来，你很聪明。

沈元说。不光聪明，我受过专门训练，我的意识里，已经训练了自我防御机制，只要提及一些词汇，就会立刻激发这套机制，其中一个词汇，就是工作。所以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的。放弃吧。不过，要是你想继续玩下去，我也奉陪。我说我怎么会在玉天酒店醒来，你们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原来是场景中的场景，有意思。 接下来，又会是下一个场景？

沈元抬起手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不会看到你们真容的，给彼此都留下余地，所以，我还给你十分钟时间。

金色眼睛的阿洁说。不需要，至于到底是不是场景中的场景中的场景，你自己去发现吧。

好，我倒要看看，还耍什么把戏。他走到酒店餐厅的落地镜前，挥拳将镜子打碎。

金色眼睛的阿洁变成了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他是我在这个场景里的助手，阿水。我依旧是酒店餐厅的服务员。

阿水将阿力抱怨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笑了下。游戏还没结束呢。

沈元醒来时，在奇幻森林游乐场，他在游乐场的虚幻现实游戏仓里。沈元从游戏仓走出来，阿洁正在玩赛车游戏。

沈元冷笑一声，看到阿洁，他就知道，这又是另外一个场景。沈元觉得这个设计师一点都不专业，他跟阿洁已经分手了，这个背景调查，做的一点也不细致，就这个水准，还想从他脑袋里套出秘密，真是笑话。 其实，严格说，他与阿洁并不算分手，不是他不想分，而是阿洁在纠缠。虽然阿洁陪伴她走过了最困难的时间。不过现在他想到阿洁就头疼。因为阿洁抓到了他跟他的助理雪芝，在酒店床上。要是这件事暴露，他的个人前途肯定要受影响。不过，阿洁也不打算那么做，两个人在商量私了的代价，不过，没有谈妥，阿洁开价太高，尽管现在沈元赚了不少钱，但他不想让自己做冤大头。 沈元想服个软，让阿洁放过他，好聚好散。但阿洁就是不松口。沈元拿阿洁也没什么办法，还得想尽办法稳住她，否则，这将会是他履历上一个大大污点。

别人都不知道，就不算污点。阿洁应该也没想毁了他。沈元觉得，阿洁是想把他当成储蓄罐，没钱就过来倒一点。

沈元想了会，看着一边的阿洁玩得入迷，他笑了下，将阿洁从模拟器上拉下来，将她头顶上的仪器拿下，拽着她的头发，反手就一巴掌。臭婊子，让你纠缠，让你纠缠。

这是沈元在现实世界想做不敢做的事，现在，刚好。

沈元一直锤打阿洁，等到阿洁在地上不动弹，他才一屁股坐下。周围围了一圈人，沈元看着那一张张脸，指了下，长出一口气。这场景太垃圾，一下就看透，还有别的不。

沈元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一下栽倒在地。

等到沈元再次醒来时，他发现他与阿洁又坐在了飞翔塔顶端的旋转餐厅，这回沈元没有任何犹豫，拿起切肉用的刀子，对准阿洁扎了进去，喷射而出的鲜血让沈元觉得很畅快，然后拽着阿洁从塔上扔下去了。现实中实在被那个婊子纠缠得太累，但没办法，她捏着沈元把柄。

还有完没完。沈元大喊。到底几层，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不过，这个游戏，我喜欢。沈元舔了下喷到嘴边的血。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套娃？沈元想着。他想不起那个套娃到底几层了，不过按照常识，套娃，至少得有五个吧。 餐厅一片混乱，沈元眼前又开始模糊。

沈元再次醒来，他从虚拟仓爬出来，又是玉天酒店。不过，与第二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在床上看到了睡着的阿洁。沈元冷笑。拙劣的把戏，不过有个发泄的地方也不错。 沈元一下跳上床，掐住阿洁的脖子。婊子，臭婊子……

沈元在等着这个梦醒来，只是，阿洁再也没有醒来。

我去参加了沈元的庭审。他找了最好的律师，也口口声称自己无意识犯罪，但还是被判了十二年，这对我来说，足够了。我拿到了我的佣金，因为我完成了任务。我所接的任务，从不是为了刺探消息，而是让沈元从他现在的位置上离开。

所有的东西都不是随意设计的，我所要做的，是发现目标意识深处的一点缝隙，然后将那一点点缝隙不断扩大，让恶念无限膨胀。在我设计这个项目前，我已经观察研究了沈元许久，他的缝隙，他的恶念，隐藏的有点深，但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沈元在现实里是不是已经在背后布置着他一直想做的事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不过，他现在显然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