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之谓，或承前启后，开风气之先，在百年前的北大；或鬼斧神工，集一派大成，难以被后人复制；或博弈论剑，立当世之巅，至九段得大满贯。造大楼易，出大师难，就写作而言，当代几无大师，才如饱醉豚，在简书已消声灭迹，勤奋如王佩，至今没有传世之作，然而大师终究是有的，上月逝世的沈善增，就可勉强算是一位，特别是他的性格，让我尤其怀念他。
网上的纪念文章，让我见到了他的另一面，原来他被上海的作家戏称为“沈教头”，八十年代在他带领的两期小说创作学习班学员中，涌现了孙甘露、金宇澄等日后在上海文坛颇有建树的作家。在当时的文艺环境下，他提出：“找感觉、要真诚、反奶油”。直白而中肯，放在今天仍很有价值，大家喜闻乐见的《繁花》，正是这样的作品。
可我的眼中，写出《正常人》的沈善增，只是一位自娱自乐的讲师。晚年专心挑战经典的他，才真正步入了大师的殿堂，令某位读者感叹，朝闻道，夕可死矣，我深感赞同。青年时能看到《还吾老子》，是何等幸运，一口气读完，酣畅淋漓，豁然开朗，贯穿全书的，是这样一种劲道：“我是对的，你们都错了，你们错在……等等。你要是不服，那么你看，按照你的说法，这里还有这里就讲不通！”你无法想象这位自学中文成才的中专生，怎能写出如此有说服力的注疏，叫你不得不服气。如果王弼梁启超冯友兰钱穆之辈，都能称为大师，沈善增自然是比他们厉害多了，因为他并没有用什么老百姓看不懂的方法，也不是依靠旧师承、新材料，仅仅是贴近文本的细读，将语言还原到先秦时期的本意，认认真真地训诂了十几年而已，就让以前沽名钓誉的大师，原形毕露窘态百出不知所措无言可对了。也使我长了个心眼，千百年来，当权者是如何费尽心思咬文嚼字颠倒黑白为己洗白的。从此我才明白，大师也是正常人，一样会犯很多错误，敢于坚持正确的方法，正常人也能成为大师。
至于《老子》是不是以道注德，我不敢说证据确凿，能不能以仅次于圣经的印刷量来影响世界，我不相信会一帆风顺。我只是理解了，《老子》是站在民本立场上，写给王侯看的政治哲学，他一直埋藏在我的文化基因里，那就足够了。你可以说沈善增是沾了老子的光辉，但谁叫他是第一个吃到螃蟹的呢？纵使他迷信气功和佛教，身患糖尿病却不吃药，一顿一个蹄膀，并不影响我从老子的思想中，体会到精神的狂喜和恬静。我眼中的大师，并非像alphago的账号master一样，不断在一个领域学习进化，而是一位能够找出前人的错误，敢于挑战新领域的正常人。
幸存者小队——王世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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