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虽然很多人,却有着不相衬的安静,人们不是头上扎着针,就是腿上、肚皮上扎着针,所有人都无力说话,像沉默的刺猬,只有陪同家属零星地交头接耳。
“这是你孙子?长得挺俊。”老蒋低声跟老李打招呼。
“外孙,李兰家的。”老李说。
“结婚了吗?”
“没呢,家孙结了,重孙也抱上了,一家都在上海买房定居了。”老李不无得意地说。
“好有本事,家孙在上海做什么?”
“工程师,爱人是人民教师,都是光荣职业。”老李声音明显提高了,宋轶在玩手机,我瞪了老李一眼,他正得意忘形,没看到。
“表弟不是铺下水道吗?”宋轶抬头跟李兰说话。
“你闭嘴。”李兰踢他一脚。
护士开始行针,每次行针我都觉得像是在我肥沃的头皮上插秧,颅内一阵阵酸胀,不过这是我少有能感觉到的事物了,插着插着我的眼睛会流泪,这是生理反应,护工在一旁负责帮我揩泪。
“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老李对宋轶说。
“不急。”宋轶笑笑。
“你表弟结婚我包1万,你结婚我也包1万,钱已经留好了,我一碗水端平。”老李说。
“您放心,知道您想吃新房饭,表弟日理万机,我闲得很,结了婚一定把您和姥姥请到家里。”
宋轶的话仿佛一个玻璃罩,将我们几个裹罩起来,抽走了声音。孙子答应过我和老李,新房留一间给我们,现在那间房供了菩萨。我这辈子算过完了,我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只想着能在他家里坐一坐,吃顿饭,恐怕也是不可能了。太阳打在我背上,我和轮椅融为一体,投下加大号的阴影,光柱中有无数微尘,被我们的呼吸追赶着四处奔逃。我张大嘴巴,感到头顶的秧苗在生根,很痛苦,我现在知道这痛苦的根源是清醒,太遗憾了,我的病只摧毁了身体,并没有搅浑神智。我的嗓子已经哑了,哭喊变成一种鸦嚎,变成从空洞深处喊出的空洞。
“别哭了……你看看这屋里谁像你?”老李生气地说,“你儿媳妇问了菩萨,只要坚持扎下去,再过两个月你必定能说话,说不定还能好!别哭了……”
“怎么又在哭?”小女儿李梅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妈你看你,叫人家笑话。老蒋家的那位要是哭,老蒋都扒了裤子用拖鞋打。”
“你怎么来了?”李兰问。
“护工不是明天休假吗?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李梅说。
“你要休假?”李兰转向护工,“怎么没跟我说?”
护工脸色僵白,指指老李。“我跟老爷子说了,他应了。”
“我看以后什么事儿您自个儿做主就行,也不用问我,多此一举。”李兰一脸不高兴。
“不就请一天假吗?谁没有急事。”老李说。
“行,明天轮班我哥,夜里谁看?他行吗?”李兰说。
“明天你来送饺子,顺便帮着照顾,李梅不也来了?”老李说。
“我照顾一礼拜了,浑身疼,我该休息了,李梅也不能在这看夜。”李兰抱起手臂,脸转向一边。
“那我留下来,不用你管,你现在就走吧。”老李沉下脸。
持续太久的事情会使人疲倦,我的哭声也是,连我自己都累了,听的人更没了感觉。我眨眨眼,咂咂嘴,停下哭闹,感到一丝茫然,这些人总在为我的需要争吵,但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回水冘去,回到矿上躺了一辈子的木板床上,等着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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