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收在《三闲集》中的短文《扁》,是说文艺批评的。那时文坛言必称主义。现代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未来主义等等。这主义,那主义,无非贴一个标签而已。一旦有了标签,便不管那主义到底是什么主义,先赞或先批了再说。
先生喜欢由彼及此,便讲了一个乡间的笑话:
“两位近视眼要比眼力,无可质证,便约定到关帝庙去看这一天新挂的扁额。他们都先从漆匠探得字句。但因为探来的详略不同,只知道大字的那一个便不服,争执起来了,说看见小字的人是说谎的。又无可质证,只好一同探问一个过路的人。那人望了一望,回答道:‘什么也没有。扁还没有挂哩。’”
扁还没有挂出来,两位近视眼却把那上面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好笑么?的确好笑。不过还有更好笑的。一本又一本书,上面写满了字,视力完全正常的网民根本不看,先贴上标签批了再说。最典型的是针对诺贝尔奖得主莫言的作品,崇洋媚外,抹黑,阴暗,给敌国递刀子,等等。加上人身攻击,全网铺天盖地的声讨,群情激愤。我问过一位痛恨莫言的朋友看过莫言的哪些小说,他撇了嘴,不屑的说:“我凭什么要看汉奸写的书?”我又问:“你凭什么说他是汉奸?”他的回答更奇葩:“你问得才怪喃,不是我说他是汉奸,是大家都说他是汉奸。”
小时候,从来没坐过飞机的我们看见飞机从上空路过便唱:勾勾鼻子外国人,看见飞机坐不成。因为据说外国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文革那些年,从来不读而且根本读不懂《论语》的我们狠批孔老二。甚至有人说,孔子鼓吹克己复礼,是为了复辟资本主义。
就在不久前,痛失儿子的母亲,网民喷她不该穿得太正式,直接把她喷到跳楼。
诸如此类的现象,似乎可以追溯到《扁》。
鲁迅针对当年的文艺批评只说了一句话:
在文艺批评上要比眼力,也总得先有那块扁额挂起来才行。
关帝庙的扁还没有挂出来,便有人围绕扁上的内容争得面红耳赤,因为争论的双方已经提前预设了立场——在漆匠处探明了字句。而那扁尽管没有挂出来,上面好歹是有字句的。如今网络喷子所针对者,唯有立场,没有“字句”,为喷而喷罢了。别看他们看上去苦大仇深,唯恐天下不乱,一旦放下手机,立马回归现实,温顺得什么也似的。
先生倘若健在,恐怕还得另讲一个乡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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