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不时炸响,闪电耀着光劈开乌云,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哗哗的雨顺着屋檐而下,落地溅起了层出不穷的水花。
阴天。元乾5:30冲着对讲机喊出了声:“妈,起炕了吗?”
“起了,起了。”葛老太太简短回答。实际上她刚刚睁眼,条件反射似的答应着。
元乾和她死去的丈夫一样,闷葫芦,话不多,就认干活。
“别出外啊,地上提溜滑。”难得,元乾多说两句。
不大一会儿,元乾的儿子,她的大孙子春福打着伞,进了院子。
今天开始,轮到大儿子一家伺候着吃饭了。元乾身体不好,脑血栓,后遗症是一半身子僵硬着拖着。儿子也50多岁了,照顾奶奶的担子落到他和妻子身上。
“奶,今天雨老大了,河套都涨上来了。”春福一进门就汇报着消息。
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孙子,葛老太太恍然隔世,孙子都老了,她还没死,哎,啥时候到头啊。
早饭吃的是小米粥、煮鸡蛋和一小碗红烧肉,软烂香糯。葛老太太就喜欢吃肥肉,大白片也吃得喷香。
收拾停当了,孙子回家干点活。
葛老太太听说电能把雷引到家里。雷雨天,她连灯都不敢点,更不用说看电视和听收音机了。
点灯”也是她那个时代的词,用过蜡烛和煤油灯,都需要点燃,等用上电灯,不用“点”了,也说“点灯”,“开”只一下,没有仪式感。
雨天,闲来无事,葛老太太把抽屉里的相册拿出来看。
弟弟妹妹合照
第一张就是她和妹妹们、弟弟的合照。满满当当的8个人,那时她还年轻,60多岁,参加七妹妹孩子的婚礼。阖家欢乐的场景,也是8个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最小的弟弟比她大儿子元乾大三岁,父亲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扬眉吐气了一把,专门找村里的教书先生取了一个名字:王财禄。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可惜,这个名字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既没有官当,也没有发财,更令她爸爸气愤的是,她弟弟第一孩子是个女儿——又一个赔钱货。父亲唉声叹气了很多天,好像做下了心病,不到70岁去世了。
重男轻女的落后思想,不仅害了她们姐妹七个,最后把父亲自己也害了,减了寿命。
当年的姐弟8人,现在只剩下5个人了,三妹妹80岁走的,二妹妹瘫痪了五年也走了,五妹妹结肠癌扩散了,不到80岁也走了。
岁数越大,朋友越少。
葛老太太抚摸着她们的脸,想她的六个妹妹了。西炕原本只有她和二妹,后来越睡越多,整整齐齐的七个小脑袋,天天晚上叽叽喳喳地不睡觉,直到东屋的父亲大吼一声“别出声”,她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在黑暗里互相握着手,渐渐睡去……
14岁的豆蔻年华
另一张照片,是14岁的她,年少时唯一的一张照片。父母把她送进村子里的学堂,为了识文断字。日本人占领的时候,天天都得面向东面,唱日本歌,当年她可都学会了,后来明白事了,一句日语也不敢说了。
这张照片拍摄于学堂,单人照,她剪了一个学生头,一脸的稚气,脸上也带着笑容,憧憬未来的渴望。
她只上了四年学,却是家里学问最深的,教了三个妹妹认字,写自己的名字,写的还是繁体字。
沙滩上,石头上,一笔一划的写,她教二妹妹,二妹妹教三妹妹,三妹妹教四妹妹……就算没上过学,几个妹妹也粗识一些字,看来,当初父亲让她上学,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父亲一辈子都做买卖,几乎都是盈利的,唯一失败的就是生了七个姑娘,这是他的赔本买卖。
十四岁,也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因为这一年她来了“月事”。破旧的衣服缝成的长条口袋,口袋里装着草木灰,四条布条绑到腰上,不敢跑,不敢跳,不敢离家太远。血水吸饱了,倒掉草木灰,洗干净口袋,下次再用。
洗这个东西,只能一早一晚偷偷拿到河边洗,做了贼一样,羞耻感来自她的母亲。
又过了两年,大妹、三妹都来了月事,几乎每天,院子里不起眼的一角,晾衣绳上,都得晾着一个个窄条条的布袋子,父亲恨恨地骂“赔钱货”。姐妹们听到父亲回来了,躲在西屋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和二妹妹,是得到过父亲的宠爱的,她上了学堂,二妹妹跟着父亲学“算账”的本事,算盘打得飞快,比父亲还好。到了三妹妹以后,父亲再也不笑了,“无后为大”这顶帽子,压的他喘不上气,他暴怒、喝酒、打母亲……
18岁她嫁到葛家。她轻松了,即使牵挂,也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牵挂的丝丝缕缕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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