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阴雨的早晨, 那天姚谦轮休, 学校也没有课。 她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然后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来喝。 她们现在已经不喝雀巢的三合一了, 跟露露合伙买了个French Press, 然后自己买咖啡豆用手摇小机器磨成粉来泡。 一点点用手作出来的咖啡, 就有了那种匠人的精致感。
这几个月, 她已经还了叔叔姑姑那一万块钱。 虽然银行的余额还是很小, 但毕竟在一点点往上涨。 她甚至还跟露露去了香舍丽舍大街上的香奈儿。 因为露露是学奢侈品的, 对那些小香包包如数家珍。 她指着一个半大不小的黑色包包对姚谦说,你看, 这就是最有名的2.55, 可以放得下随身所有的东西, 甚至一本小书, 或者一小瓶水。 羊皮的好看但是太娇气, 还是牛皮的比较实用, 可以用一辈子传给女儿的。 姚谦想想自己变成一个带珍珠的老太太把包包传给女儿的样子, 两个女孩儿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去巴黎的扫货的中国人还不太多, 那些售货员也就一视同仁的好脾气的看着这两个女孩儿,并没有藐视她们的意思。 看了一圈, 连个钱包也要上千, 那可都是中国星一块纸板一块纸板切出来的。姚谦始终没能下决心。 多年之后, 她不但拥有了香奈儿的2.55黑色牛皮包, 还有更小的, 更大的, 外套, 首饰, 可那种刚去巴黎的情怀呢?
姚谦懒懒的喝完咖啡, 虽然下着雨, 她还是想去蒙马特看人画画。 天气好的时候那里游人如织, 姚谦觉得闹了点, 反倒是这种阴雨天都是本地人会比较清净。 她穿上一件中国带来的红色的防雨外套。 从来了到现在自然也很少添置衣服。 她唯一填了一件白地黑点的连衣裙, 因为大街上的法国姑娘都穿这个图案式样, 非常的巴黎。 她穿着这件土土的外套一路闲逛到蒙马特已经快中午了。 雨越下越大, 她索性在路边的小店坐下来。 今天休息, 钱包也不是特别秀气, 她干脆要了一杯香槟。
法国姑娘最爱喝香槟。 她们很少喝可乐, 更是少见她们喝啤酒。 坐下来不是一杯红酒, 就是香槟。 红酒通常是要晚些开始喝的, 但是香槟不同, 早上喝, 中午喝, 晚上还可以喝。 姚谦还学习到, 不是全世界的气泡酒都可以叫香槟的, 只有法国香槟地区的气泡酒才有此殊荣。 也是吗, 南橘北枳。 那她来到法国, 是橘还是枳? 她小口的喝着这种冰凉的饮料, 小小的气泡在唇齿之间崩裂, 不觉有点想呆了。
她对面就是一大票的街头画家, 很多人因为下雨没有出来, 出来的有点也懒得在雨中打开画具。 她正想的入神, 隐约听到对面有人叫她。 Bon Jour, Chinoise! 她下意识的往自己身后看看是不是再叫别人, 可是身后是餐馆的红砖墙。 而且, 在这样的一个早上, 能有几个Chinoise, 中国女孩在这里转呢? 她向那人看去, 是个很高瘦的男子, 穿一件藏青色的夹克衫, 半旧牛仔裤, 棕色的靴子跟他棕色的卷发倒是很搭。 那人离她挺远, 似乎向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怕侍者以为她跑掉, 索性留了五欧在桌上。 本地香槟四欧, 价格也算公道, 虽然她和露露有时候买一瓶回家去喝也不过十欧。 她喝完杯子里的一点点香槟, 向那个人走过去, 看他为什么招呼她。
她走到他身边, 才觉得他比自己刚才想象中的还要高。 姚谦的爸爸一米八, 这个男人最起码也要一米九。 Bon jour, Ca va? 姚谦跟他打招呼说。 法国人通常都很喜欢打招呼, 尤其在居民区, 隔壁的老头老太太每天早上看到她都会聊上几句。 高个子的男人看她过来, 笑了笑, 指指自己的画布让她看。 她仔细一看, 这人画到正是刚才自己坐的小酒馆, 红墙绿树白色遮阳篷, 稀稀拉拉的桌椅。 一张桌子前坐着个红衣的妙龄女郎, 惆怅的抽着烟, 喝一杯酒。 C'est mensonge! 她玩笑说。 你为什么说这是谎话? 那个男人带着狡诘的微笑问她, 蓝眼睛亮亮的。 因为, 我没有抽烟呀。 发现姚谦知道自己画的是她, 男人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男人叫Lucas, 姚谦跟露露说起他来, 就给她起了个中文名叫路卡。 路卡是个典型的蒙马特画家, 在巴黎高等艺术学院学油画, 但是和大多数的艺术学生一样, 要靠来蒙马特画画贴补开销。 他比一般的学生大一些, 马上三十岁了。 以前他在银行上班, 觉得生活无味, 就回学校学画画, 觉得这样比较开心。 路卡以前去过中国, 还去云南写过生, 觉得有如仙境, 从此就喜欢跟中国有关的人和事。 今天他看到姚谦一个人坐在那里, 刚好他在画画, 就索性把她画了下来。 聊了一回儿, 姚谦说还要去买菜做饭, 就回家了。 路卡说他每个周四都来这里, 可以下次再聊。
因为每个周四都轮休, 慢慢的就跟路卡熟了。 去过一次他住的地方, 全是各种颜料, 画具, 又脏又乱。 姚谦也带他来过自己的小公寓, 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吃, 他拿着叉子怎么也弄不起面条, 逗得姚谦和露露哈哈大笑。 那年圣诞节, 她和路卡两个人砸锅卖铁, 买了去巴塞罗那的火车票, 两人一路喝着便宜的红酒, 看着风景如画, 相谈甚欢。 到了巴塞罗那, 他们住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铺青年旅馆。 白天走遍了圣家教堂, Güell 公园这样的胜景, 两个人都被高第的才气打动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什么样的灵魂才能想得出这样的颜色和形状。 晚上, 大通铺奇怪的只有他们两个。 原来那天是圣诞夜, 有家的人都在家跟家人团聚, 只有他们这样艺术流浪汉才会在青年旅馆徘徊。 那天, 路卡把她拥进怀里,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回到巴黎, 两个人每次休息都会在一起。 有时候去塞纳河边闲逛, 有时候去杜丽丽公园里坐着, 没钱, 就两个人合吃一球冰淇淋。 路卡总是让她挑口味, 她也总是挑蜜桃的。 稍微阔一点的时候, 就买一张七天博物馆的票, 每天挤时间去那些博物馆恶补, 看到后来都有点恶心想吐。 青春, 巴黎, 艺术, 就这样把两个人连在一起, 在巴黎的春天里, 乐不思蜀。
有一天晚上, 姚谦从中国星回来, 发现路卡在自己的楼下淋着雨等他。 怎么了?姚谦不安的问。 路卡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好久, 才喃喃的告诉他, 自己要去马提尼克了。 有个学校相中了他的画, 专门给他一个奖学金去那里深造, 而且还可以专门给他在当地的画廊里开一个展区。 马提尼克甚至整个中南美洲的风土人情, 也早就让他神往。 谦,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路卡小声说。 姚谦痛苦的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她在巴黎交了高昂的学费, 学位还没有拿到, 怎么可能到一个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小岛上。 再说, 就算她想去, 又用什么身份去呢? 路卡没有辩驳她这句句在理的说法, 只是再次紧紧把她抱到怀里。春雨洋洋洒洒, 就像姚谦的泪水。
别了, 我的青春, 我的才华横溢的巴黎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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