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阿嫦,有两个祖母,辈份大,晚辈们都尊称她们为阿太。
阿嫦的那位爷爷很早以前就不在人世,大约解放前就死掉了,遗留下大小两个老婆,还有两个双胞胎儿子;儿子是小老婆的,大的,正室那个,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阿嫦生得聪明伶俐,没有我的那个愚相,年纪小我两岁,辈份比我们阿爸还要大,我们遇见着她,要喊她为小姑姐。
阿嫦的这个亲奶奶,据说本是长在广州里的,是最正宗的广州人士,所有的这些,应该没有人不会不信,说起话,张开嘴,真的是满腔的广州城里人的语音,很标准的,不是土生土长的广州城市里面的人,断断然道不出这么标准的腔调。
我们这里现在虽然说已经归属于广州,却是近这十年八年里的事,与真正的广州市内比,并未能相提并论。在正宗的广州人眼来,操着一口浓烈土言乡音的我们仍不过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乡巴佬,土老冒,两者区别像是王熙凤与刘姥姥。
阿太把城里人本身傲慢的气势,沷现的辣辣的。矮小的她,虽然长着几只大哨牙,张不张开嘴巴也露在唇外,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神气活现,在村里,哪里都有她勤快走动的影子;老幼上下每个人都敬畏地让着她三分,还听闻很有些学历。我们村,嫁过来的,成为了奶奶级别的那些女性,都读过几年书,脑袋里很具一些文化,论看书读报说国家大事,比我们中学生也不差。一点不像属于裹脚年代长大的女人。
阿太青年时,正值乱世,打仗,走难;从广州大城市逃到乡下。也许娘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嫁了我们村阿嫦的爷爷,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由一个大城市的青年,变做了乡下人的二房,落地生根,没有再回去。
往时,大门不出县城几次的农村人,都聚在一堆说着浓厚乡音扯闲话,每每阿太当众说一口地道的广州话,即时宛如在群众上打起一口流利的官腔,使她像鹤立鸡群,这是她最骄傲的优势。
做大房的那大婆,在我幼儿园上学时,她还活着,住在离小老婆等亲人们三十几米处的一个单独小土坯房,只有门与一个极小的窗,密不透风的,内里黑黑,有些怕人。
大婆常呆在里面,很少出来,也极少说话,早午晚的饭菜饮食等只能由二房阿太及阿太的儿子、媳妇、孙女阿嫦、两个孙子阿嫦的哥哥轮流端过去。
大婆阿太,当我们经过她房子,她会温和地叫住我们,“你们过来”,她在里面喊,摇摇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知道会有好吃的,就跳哒着过去,站在她面前,大婆阿太从到桌子上,颤颤抖抖地拿起一樽玻璃罐,再颤颤抖抖地拧开盖子,倒出好几块雪白的冰糖,塞到我们手心,这些冰糖,在当时简直像是星巴克的享受。
我已经忘却那大婆阿太的样子,这个阿太,是不能生育了,丈夫才娶了广州的阿太吧,那时的年代,有学历的女人,差不多都是激进份子,多数的乡下人肯定不敢娶,但嫦的爷爷就娶了。
小房阿太生的那双胞胎儿子(其中一个是阿嫦她爸爸),模样、身材一模一样,不细辨别,分不出来,阿太在家里、外更很有份量。大婆阿太很快去世,在那童年时代,对我们来言,熟悉老者的离开,只是,我们玩耍的时候,再也碰不着他们吧!
二房奶奶阿太特能喝酒,还会大口抽烟。玩耍时,招惹着阿嫦不高兴,便跑到阿太前投诉我们,阿太自是偏着她小孙女的,往往噔噔地找上我家门去,“阿大阿大”,阿太总是这样叫我妈妈,“你家三囡敢欺负我家阿嫦呢,你叫她出来!!”向来不也惹事生非的老妈喏喏地陪着笑。我那些时候顶害怕阿太。她再老一些时,对小孩们就没有那么叼那么凶了,全是笑咪咪的,真正慈祥的长者。
阿太与两个儿子关系并不和睦,媳婆关系恶劣,阿太对大儿子的媳妇很偏爱,不喜欢那来自新华城镇的二媳妇。大小两妯娌之间素有矛盾的,老人争着大媳妇这边,把二媳妇那儿给骂了,憨儿哪会不护着自己的老婆的?这吵闹便扩大到母子身上去,翻脸了,再扯烂了兄弟情义,大家庭分一为二,裂了,不想相互面对着仇家同,小儿俩公婆愤然搬到城镇中的岳母家,一住就是十几年,亲人之间断绝来往,恨得比待外人还深远。
过几年,大儿子癌症死了。
大儿子的长子争气,做生意开钢材店,在外买了楼、商铺,还携着妻儿全家移民到国外了。小的走了不少弯路,青年时仗着义气替猪朋狗友出头打架伤人,白端了几年的牢,不过,俩兄弟没有重复父辈的故事,哥哥不停地支撑着弟弟,替他起楼房,娶媳妇。
阿太的小儿子命运坷坎连连,因为夫妻间因婆媳茅盾遗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二媳妇一直不高兴,俩人终日的吵闹,生活日益不景气,经济越来越差,后来,二媳妇也得癌了,折腾几年,也死了。房子是二媳妇的妹子,妹妹把姐姐的死归纳到是嫁了这个不应该嫁的男人上,妹妹的便将这个可恶透的姐夫撵赶了出来,唯只准其俩个外甥儿女留住,阿太的小儿子就只得回到乡下的旧居了。
回到家里,此时已与其母等人重归于好.可是,此情此景,已物是人非。在我爸爸得癌症时,阿太的小儿就用他自己的这人生经历鼓励我爸爸,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伙伴,勇敢地与病痛斗争,叫我爸爸坚强,不必害怕生与死,这经历啊,非过来者,不能感受。我爸爸也很快地死了,好像阿太小儿子的老婆那样,那么快得病,那么快地死了,还有那么多辛酸! 或许,阿太小儿子当年的感受,也如我们那会儿的感受:生活经常有很多事莫名地令人难受;不知道那阿太有否透析她可怜小儿的内心世界?
一个人生就是一台戏。
(阿太于2009年去世,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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