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多想扣下你

我是个泪点很低的人。

小时候就特别爱哭，大人的一句重话，我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睛里打转。长大后，听朋友讲起自己的伤心事，我也会常常跟着红了眼眶。

如今人到中年，看一部纪录片，竟会看到泪眼婆娑。

豆瓣评分9.6分的系列纪录片《人间世》，其中有一集讲的是被网友称为“孕坚强”的姑娘张丽君的故事。

张丽君，上海姑娘，二十六岁，丈夫宠爱地叫她扣扣。

扣扣结婚不到一年，就查出身患癌症。

丈夫流着泪说，家里贴的喜字都还没有褪色。

那时，扣扣已经怀孕五个月，医生建议立刻引产。

扣扣向医生咨询，胎儿究竟有没有可能被遗传到癌症。当医生肯定地告诉她不会的时候，扣扣下决心生下孩子后再开始治疗。

她决绝地说，如果让她把孩子引产，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她说自己好歹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六年，而她的孩子还没有来这个世界看过一眼。

这样坚持到怀孕七个月，扣扣剖腹生出了他们的孩子——小笼包。

当医生准备着手给扣扣做手术的时候，再次检查，却发现她患的竟是世间最凶险的一种癌症——印戒细胞癌，手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能进行姑息治疗。

第二天就要开始化疗了。化疗之后，扣扣再也不能晒太阳了。

白天，她穿着肥大的病号服，站在病房里的窗户前，晒了最后一次太阳。

她和家人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戏称自己肥大的病号服好像灯笼裤，很像小时候爸爸穿过的衣服。

当天夜里，丈夫一边喂她吃东西，一遍软语安慰：扣扣，不要怕，化疗会掉头发，但还会长出来。

扣扣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

她听丈夫说着，习惯性地笑着，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哽咽着不停地问丈夫：老公，我还会有机会长头发么？我真的还会有机会再长头发么？

丈夫哭着说：有。

两个被厄运击中的年轻人抱头哭泣。

那一刻，我瞬间泪崩。

很快，扣扣又破涕为笑。

她安慰丈夫说，没关系的，她还可以戴假发，还可以像美国的Ladygaga那样戴五颜六色的假发。

她说Ladygaga有一个白色的波波头假发，她很喜欢。

扣扣有一种快乐的能力，她总能从最惨的现实中，找到让她和家人快乐的那个点。

她时常给丈夫打气，担心丈夫在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hold不住。

丈夫说，面对厄运，他远没有妻子坚强。

扣扣长得很可爱，镜头里的她总是甜甜地笑着。即使是在谈到死亡时，仍然一脸淡定，面带笑容。

她说她连自己的死亡场景都规划好了，她不想在全身插满管子的状态下死去，她喜欢旅游，要死就在旅途中死去。

她和丈夫抱怨说，现在医疗真是太落后了，如果是在美国科幻片里，自己的病应该早就痊愈了。她钟爱的大白也许还会来看她。

她轻松地开着玩笑，说如果自己能够遇到大白，也许她就不会嫁给丈夫了。

她出院去看望还在保温箱里的小笼包，小笼包在保温箱里懵懂地啼哭，她在外面泣不成声，流着泪给孩子唱了一首歌《宝贝》：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笑脸

让你喜欢整个世界

……

她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给孩子录了十八年的生日祝福。

她笑称，等孩子五十岁了，再看视频，他的娘还是这样年轻。

孩子出院了，但是扣扣突然有一只眼睛看不到了。

肿瘤开始从身体各个部位冒出来，镜头里的她，瘦骨嶙峋。

她的头发掉光了，她闭着一只眼睛，额头上有一个大大的鼓包。

我第一次目睹癌症的狰狞，触目惊心，心有余悸。

她唱给老公一首歌，张国荣的《共同度过》：

闭上眼睛熄了灯

回望这一段路程

看见今天昨天有多少艰辛

你依然陪伴在我身边

曾经迷惘的心

藏在黑暗的角落

是你牵引我走出寂寞

用你所有的爱与柔

……

她用这首歌，感恩丈夫对她的不离不弃，一路相伴。

纪录片的末尾，丈夫带她出国旅游，此后夫妻二人再未接受媒体的采访。

纪录片播出时，她还活着。

但后来看网上的新闻，她最终还是离开了。

那么渴望听孩子叫一声“妈妈”的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孩子的呼唤。

人生就像打扑克牌，扣扣抓到了致命的烂牌，无论怎样高超的打牌技巧，最终难逃惨败的结局。

但是她真的好坚强。

孩子每在她的腹中多停留一天，死亡就会临近一步，但她还是选择生下孩子。

因为坚持生下孩子，导致她最终错过了癌症的最佳治疗时机。

母爱诚然伟大，但是对素未谋面的胎儿也能怀有如此深情，我想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够做得到。

更令人动容的是，面对厄运，她的乐观淡定。

她总是谈笑风生，满怀希望。

她说：“把宝宝带到这个世界来，是对他满满的爱，我要看着他慢慢长大，我相信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说：“我要听他叫我妈妈，看他读幼儿园，陪着他读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看着他成家立业，我和老公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她说：”生活太美好了，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死亡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坚强一点，竭力捍卫人类的尊严，不让残酷的命运之神看我们的笑话。

扣扣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但这些美好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她，终于还是被命运的乌云所吞噬。

每当听到认识的人年纪轻轻就罹患绝症，或者熟悉的人骤然离世，总会让人唏嘘，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那一刻幡然醒悟，决意自此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善待自己，珍爱我们的家人。

但，人是如此健忘。

这种死神突袭带来的触动，最多超不过一周，很快就会在繁忙琐碎的生活中被丢到脑后了。

日子又重新回到过去的轨道上。

年复一年，被惯性裹挟着向前。

喜欢抱怨的人依然牢骚满腹；

混日子的人依然得过且过；

所谓梦想，依然只是日记里的文字；

决心善待身边人的我们，还是会动不动为一点小事儿大动干戈，互相伤害。

日子天天在重复，似乎漫长到让我们误以为：爱也无涯，生也无涯。

其实，又有谁能够预测到自己的那个终点究竟在哪里？

没有人敢肯定，今天晚上脱下的鞋子，明天早晨就一定还能穿在脚上。

乔布斯说，把每一天都当成你的最后一天那样去生活。

我们当然也不必每一天都活得如此用力。

但你有没有想过，今世，生而为人，而没有为鸟，为树，为马，是多么的偶然。

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茫茫人海，亿万人群中，今生的相遇是多么的幸运。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习以为常的今天，是多少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明天。

谁也无法预知梦想的实现和人生的终点，哪一个会率先到达。

但至少我们曾努力过，奋斗过，真爱过，这一世我们就没有白白来过。

我们要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好好活着，善待自己。

珍惜得之不易的生之机会，努力实现还未实现的梦想，Live our life to the most。

据说，在拍完《人间世》后，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工作人员，对家人比以往变得更珍惜和宽容了。

死亡，有时，是最好的老师。

善待身边人，对他们的坏脾气多一点包容和体谅。

感恩爱我们的人，有了他们的陪伴，我们才在有可能遭遇命运痛击的时刻，不至于孤立无援，过于颓丧。

感恩上天赐予我们生命。

感恩我们依然活着。

感恩我们依然健康。

感恩爱我们的人，谢谢他们还一直在我们身旁。

今天是清明节，不由得想起了你。

扣扣，多想扣下你。

把你永远扣在人世间，扣你在幸福的生活里。

怀念你，扣扣。

天堂里有了你，一定多了很多，很多的欢声笑语。

愿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