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读莎翁原著，所有感触来自BBC莎剧《空王冠·亨利四世》，所有截图均为此剧】
BBC莎剧《空王冠·亨利四世》，所有截图均为此剧
BBC莎剧《空王冠·亨利四世》
——几个片段看福斯塔夫和哈尔王子的人物关系
片段一：酒馆即兴剧
哈尔被要求进宫见父亲，福斯塔夫建议为他在国王面前的说辞进行预演。
福斯塔夫的用意也许只是来一场玩笑闹剧，但在哈尔说“你来演我父亲”时，他的眼光中透出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这一刻，不论之前结交这个皇族贵友的真实目的如何，他都是感动了的，哪怕这感动很快被“这就是玩笑”的念头所取代。他极尽戏谑地饰演了哈尔的父王，并时刻不忘提醒哈尔登基后重用自己。
哈尔说“你来演我父亲”时是无心机的，在他日日厮混的日子和各色损友中，福斯塔夫就是他在这个混乱世界的“父亲”。在BBC纪录片《揭秘莎士比亚》中，有评论家说福斯塔夫代表的就是“生活”，肥胖，轻浮，贪图逸乐，不负责任的生活——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底层小人物的真实生活。而福斯塔夫正是这个领域的“王者”，也许没人比他把“放浪的无耻之徒”当得更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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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顶着铜锅的福斯塔夫，根本对自己的“儿子”哈尔的未来漠不关心，只是夸耀着自己的“辉煌”，以谋取美好前途时，哈尔也许意识到了，他这“无耻之国”的父亲和现实中他要解决的问题的差距，于是他让福斯塔夫饰演自己，而自己饰演王宫里威严的父亲。
在这一刻，他和亲生父亲的血脉突然连线了。他用国王的眼光和思维判断着眼前的一切，这混乱喧哗嬉笑着的酒馆和笼罩在战争阴影的巍峨宫城相互对峙，而他变成了自己的父亲，亨利四世——他宣布了对福斯塔夫的驱逐。
福斯塔夫是个可悲的酒鬼，但他最可悲的却是——他是一个清醒的酒鬼。他是爵士，他知道哈尔那个世界的规则，他花费数十年，用所有恶习，把自己堕落成了现在的形象。他多次流露出回归正直清白的愿望（不管这是真话还是调侃），但他早已失去回归正道的力气。他对哈尔应该是有爱的，他想把这个光彩闪闪的亲王变成自己同国盟友，让自己这失败（失望）的一生镀上金光，不再那么可悲。
不知道哈尔是在自己青春生命的哪一时刻碰上福斯塔夫，所有孩子的叛逆期最需要的肆意放纵是他和福斯塔夫成为好友的契机。他需要威严皇宫之外的风景，福斯塔夫给了他，他爱福斯塔夫，因为可以捉弄他，嘲笑他，开下流玩笑，玩无耻游戏——这一切都是王宫和父王无法给予他的。但从前面哈尔步下酒馆楼梯时的一段独白看出，哈尔同样是清醒的，和福斯塔夫相反，他的救赎，就藏在他的清醒中。
酒馆预演，福斯塔夫的末路和哈尔王子的未来，就在这一刻正面碰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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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二：福斯塔夫战场独白
这是一段让人深思而震撼的独白，关于荣誉和生命。荣誉能接回断肢吗？不能。荣誉能治疗伤痛吗？不能。活人能拥有荣誉吗？不能。他最后得出的结论——荣誉是死人的盾徽。他的选择永远是生命，活着。所以“荣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哈尔，他为自己的朋友福斯塔夫谋得一份军职，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符合福斯塔夫爵士头衔和朋友身份的职责——骑士当守国护疆，朋友当并肩战斗。这里的哈尔对福斯塔夫是有期待的，就像福斯塔夫期待他完全投身于生活泥沼一样，他也期待福斯塔夫能共享自己世界的责任与荣耀。
于是两人关系中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里展露，但这矛盾对双方来说都无能为力，因为这是朝阳和落日的矛盾。青春中的哈尔有漫漫长路，追寻，战斗，证明并得到自己的伟大人生，但老迈的福斯塔夫迎面而来的只有地狱长夜，他不可能再转身拾起自己丢弃已久的东西。
于是他提着酒壶蹒跚在自己的“炮灰”阵营中，在他拉来的“绞刑犯”和“死去者”同僚中，他选择活着，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不止在这一刻，其实在很多时候，哈尔在福斯塔夫心里都是无足轻重的。不管他是有意的冷漠还是无意的自私，在他看来，那个不缺宠爱的高贵青年，并不需要他这个老醉鬼的宠爱。他是嫉妒哈尔的，所以他对哈尔只有诱纵，并无爱惜，他的自暴自弃让他刻意忽视了哈尔对他的感情。所以在哈尔危急时刻向他要剑杀敌时，他并不在乎哈尔的生命，他抛给哈尔的是一壶烧酒。
这一刻的两人都是可悲的，这一刻福斯塔夫自私的戏谑，是他长期隔绝现实的后遗症，这一刻哈尔对这个“朋友”最后的信任，也在一罐烧酒中化为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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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三：诈死抢功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段情节，人性战场的大汇演。
浪荡小青年哈尔终于和北方的霸蛮青年潘西正面决斗。哈尔对父亲的承诺，对上帝的誓约，都将在这一战中得以践行，甚至他作为未来君王的特质，也将在这一战中开启。
哈尔用自己对荣誉的高度追求激发的勇敢杀死了潘西，那个曾作为父亲心目中“理想儿子”的范本，如今却作为叛臣逆子被正法的另一个哈利。其实从剧中展示出的潘西个性来看，这人真是储君，未来也必将是一个暴君，这一点恐怕是亨利四世对哈尔“爱之深，责之切”的误判。
在哈尔与潘西搏命的时刻，福斯塔夫在做什么呢？——躲在树后观战。战斗正如火如荼，他此刻身在树后的原因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作为逃兵在等待厮杀的结束。他恐怕也没有料到，他得到了战场最精华舞台的唯一观众席。
如果说前面战场混战时，哈尔借剑不成福斯塔夫还有情势所迫的原因，这里的袖手旁观就可以看出哈尔的生命对他真的无足轻重了。这是一个让人心伤的时刻——福斯塔夫是冷酷的，他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安全；福斯塔夫是虚弱的，像所有行将就木的老滑头；福斯塔夫是孤独的，因为他歌颂着自己的卑鄙。
哈尔杀死了自己少年成长路上的最大对手，当他拖着伤腿准备继续自己的战斗时，福斯塔夫又做了什么呢？——滚倒装死。这个人物的所有“精华”恐怕都融汇在他的这一举动上！事实上，他的这一动作令人费解——对自己袖手旁观的自责，宁愿自己此刻已死？对哈尔有可能看见他而采取的保护措施，以便未来还有脸相见？对战争的抵触，以诈死脱离战争？——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如愿地让哈尔看见了他，并为他的死震惊而悲伤：“哦，老朋友，这么肥硕的身躯却保不住你的生命吗？哪怕比你更好的人死去我也不会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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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刻哈尔仍然对福斯塔夫是有爱的，在自己经历生死搏杀之后，看见失去生命的老酒鬼，他是由衷悲伤的，因为福斯塔夫是作为战士死去的。这一刻的福斯塔夫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许他本来是想作为死人逃离战争，但哈尔的真情让他开始留恋这活人的世界，他那油滑鬼精的脑袋又开始飞速运转，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并不甘心一个平淡的“重生”，哈尔对他的感情，让他做出了最无耻的壮举——在死去的潘西身上刺了一剑，然后扛着潘西去领功受赏。不得不说，福斯塔夫恐怕真是“人至贱则无敌”的人间代言人。
扛着“战利品”的福斯塔夫和被弟弟扶持着的哈尔撞见了，这是奇妙而惊悚的一刻，哈尔的高贵和福斯塔夫的卑劣出现在一个画面之中。哈尔在震惊之后对福斯塔夫的鬼扯采取了一贯的纵容，他不可思议地笑着：“来，把他勇敢地背起来吧——如果这谎言能为你带来荣誉，我会尽力巧言为之添彩。”——这一刻，两人真正的相处模式展现在眼前，从来不是福斯塔夫在宠溺哈尔，而是哈尔一直在纵容福斯塔夫。
但是这一次，福斯塔夫的“恃宠而无耻”带来的，不再是一个玩笑或胡闹的后果，他刷了哈尔的底线，这是真正的割裂，真正葬送了哈尔友谊的自杀行为。哈尔已经在战斗中清楚了自己的本性，福斯塔夫却在谎言中失去最后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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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和君王的关系结局
从之后的故事看来，哈尔的确把功劳给了福斯塔夫，后者升官进爵，穿上华服，有了小跟班。但是同时，这“勇士”荣誉给福斯塔夫带来了更多的战斗，他最爱的和他最怕的被同时给予——这恐怕也是他抢功时，哈尔对他发笑的最大原因。这之后哈尔明显和福斯塔夫的往来减少，表面上虽然是国王的禁令，事实上谁都能看出，哈尔对福斯塔夫的疏远。而最后在酒馆听到福斯塔夫在背后对自己的评价，哈尔只是确定了对这个人的放逐。
福斯塔夫在很多时候是作为一个小丑存在的，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有了这样的定位，他不可能让自己去爱哈尔，于是他只能期许那些更实际的东西，权利，金钱，美酒。
哈尔到底爱上的是小丑福斯塔夫，还是“堕落国国王”的福斯塔夫也没人知道，但他年少放浪的几年是他日后执政的财富，他更了解民生，知道下层士兵的思维，所以他能创造以少胜多战役的奇迹，成为英格兰历史上军事最强的君王。
在这出莎翁历史剧中，两个人物的安排是如此的有趣却又是如此的残酷，正如福斯塔夫半真半假的抱怨，“哦，哈尔，是你带坏了我，让我不能当回我清白正直的老实人！”也许是的，哈尔跟随福斯塔夫堕落，让堕落变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闪亮的王子给老朽的混蛋带来了希望，让福斯塔夫以为他能用生命中唯一擅长的事——“堕落”——换来新生。
所以在亨利五世加冕典礼上，两人最后的见面是那么地让人唏嘘——福斯塔夫对新生的向往和亨利五世对旧事的决绝——也只有莎士比亚，能让这两个人物纠结得如此震撼，能让这奇特的人间关系投射出如此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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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2/ 2:46
Pool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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