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起来,美丽的夕阳宛如一幅水墨画一般。
夕阳的余晖将我家的房子慢慢地拉长,一直拉到距离房子二百米处的后山上。
夕阳的余晖又跨过院子,跳过窗户,蹭到了我母亲的脸庞上。
母亲开口说话了,“我想回娘家看看我妈,六年了……”
“把铭伢和方伢带着,在那住两天吧!”
“你不去?”
“我晚上去看看老奶奶(也就是我的祖母)。”父亲一把把我揽到怀里,“跟你妈去外婆家住两天,要听妈妈的话,知道不?“
于是,在二十一世纪初,在乡下,你总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或是清晨,朝露未干,或是傍晚,夕阳未褪。一个母亲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马路或者乡间的小路上走着,抑或是骑着老式的自行车,车后座载着自己的孩子。这无论是对于这个母亲还是对于这个孩子,那都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的哥哥已经上了初一,走在前面。我的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后面。
父亲也在乡间小路上走着,只不过是去看我那行将去世的奶奶。
老式的吊钟在我奶奶家那充满着中药味的卧室里面敲了二十下,吊钟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声盖过了我奶奶的咳嗽声。
吊钟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奶奶也开口说话了。
“德贵,知道妈为什么把你喊回来吗?”
“您就算不喊,做儿子的我也得回来。”
“是因为……我那买棺材的钱被你弟弟偷去赌博了。”奶奶一口气说完又连续咳嗽了几下,停了数十秒之后,接着说道,“我知道我这两天就要走了,可……就怕连个下葬的棺材都没有啊……你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妈,您说什么呢?您还能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况且,我那还有钱呢。”
“你不要怪德富。”
“不怪。”
“真不怪?”
“真不怪。”
“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沉默了半响。
“村书记好……”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什么?”
“村书记是好人……没有他,我也撑不到现在……我的医药钱全是他付的,得上万呢……”奶奶使劲地呼吸着,额头渗出了汗,“厨房的柜子里面有一盆鸡蛋,你帮我送到他家去,”
“好!好!”父亲的眼睛闪着光,连声答应着。
“就现在!”
“现在去?”
“对!”
“那您怎么办?”
“现在死不了!”奶奶提高了嗓门,加重了语气,“去吧!赶紧去。“
就在父亲准备出发的前一个小时,另一件事也在同时发生着。
有一辆不那么起眼的货车,货车身上贴着不那么起眼的卖酒的广告,货车的司机也同样不那么起眼,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长了一双不起眼的眼睛和一只不起眼的鼻子,左边的脸正中央长了一颗不那么起眼的痣,一张叼着烟的嘴依旧不那么起眼。似乎,这就是一个拉货人的本来的模样。
这辆货车,开到了副书记家门口。胖子下了车,打开了车后面的车厢,搬了一箱酒,往副书记的院子里送。
“幸苦了,幸苦了。”副书记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关上了院子门,“进来喝茶吧。”
院门一关,副书记就收住了笑容。胖子也变得起眼起来,因为他撸起了袖子,左手的臂膀处露出了一个纹身,是一只蝙蝠。
副书记问,“什么时候动手?"
胖子没接话,拆开了那箱酒,抽出一瓶,用牙齿磕了一下,瓶盖蹭了出去。他咕噜咕噜,没两下一瓶酒见底,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瓶。
副书记急得满头大汗,”你倒是说话呀!“
到了第三瓶见底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就在今晚。“
”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吗?“
”贪污罪。“
”证据呢?“
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单,”够他坐十年。“
”哪来的?“
”这你别管。“胖子划了根火柴,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你要吗?“
”我不抽烟。“
”你的东西呢?“
副书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了自己的保险柜,拿出了一张纸和一张照片。
胖子看了看照片,问了句,“健全吗?”
“能卖个好价钱。”
“会不会有麻烦?”
“没人在乎他。”
“万一呢?”
“过了今晚,就没有万一。”
“走了!”
“等等,就你一个人?”
“怎么了?”
“怕你降不住。”
“为什么?”
“他有匕首。”
“我有枪。”
“他不怕死。”
“我这也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
“知道他叫什么吗?”
“纸上写了,刘大宝!”
胖子啪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再等等!”
”有什么屁话快说!”
“事情结束,一定不要忘了把纸和照片烧了。“
”瞎操什么鸡巴心。“
车开走了,副书记关上了院子门,一双脚像是绑了沙袋似的,突然变得重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是应该兴奋,还是应该恐惧;是即将走向财富的天堂,还是马上步入道德的地狱。
就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开始审视自己内心。他的卧室,直到凌晨三点仍然灯火通明,这足见他内心的焦灼与矛盾。他在卧室里来回的踱步,没说过一句话,喉咙却干得厉害,所以他不时地喝一口水。三天前,他的七岁大的儿子因为突发脑膜炎而命悬一线。他找过书记张大宝,可是张大宝拒绝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一伙人贩子找到了他,说如果他愿意配合做一单生意,就可以给他一笔钱救他的孩子,而且可以帮他扳倒张书记,他想了想,同意了。他心里想,如果张书记不拒绝,他也就不会同意。同意归同意,可是直到昨天晚上,他苦思冥想,仍然想不到那单生意应该以谁为对象。就在他喝完最后一杯水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扫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户籍本。每一个村子的正副书记,都会有该村的户籍本,户籍本上登记着一个村的人员信息。有时候,某样东西往往能够给人天才的灵感,对于吴德来说,更是如此。他马上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先筛选出没有子女的,再筛选出没有父母的,最后再筛选出没有配偶的。他一张一张地寻找,一列一列地摸索,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列里面,有一个名字赫然出列——刘大宝。看到这个名字,他惊喜万分。首先,他确实是一个鳏夫,既无高堂,也无子女,他的失踪没有人会引起注意;其次,他既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也称得上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他如果失踪了,村里人更应该额手称庆才是。若说之前他还心存愧疚之心,这时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为民除害,怎能不说它伟大呢?他小心翼翼地将户籍本上的那张照片撕了下来,并撕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刘大宝三个大字,并顺便画出了他家的位置。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了,他这么想着。这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提着沉重的双腿,走进了卧室,拿起电话,拨通了110,“你好,我是驼山村副书记吴德,驼山村书记张大宝涉嫌贪污两百万,我这里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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