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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的神像不见了。
消息在平静的村里炸开了锅。
在陈家村这个一穷二白的村落,唯一能为外人所称道的,大概只有这个古老的神像。据传言,神像在村子形成之前就已经存放在破庙,历史悠远流长。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村落里,家家户户有个红白喜事都要到神像面前拜一拜。祭祀,祈雨,婚嫁,神像充当着各类角色。神像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村民们的精神象征,寄予着村民对生活的向往。不过随着近几年村里青年不断外出打工,也并没有老一辈那么重视神像。老一辈的人时常为青年不尊重神像而哀声叹气。
目睹现场的第一人是村里有名的疯婆子阿庆婶。阿庆婶为人憨厚,是神像的坚定笃信者。前些年她的儿子在村里走丢。村民们一番寻找无果后,不愿意接受现实,失了心,整天在村里乱喊乱叫。家里有个卧病在床的丈夫,长年闭门不出。唯一的儿子走丢,村里人多对失去孩子的母亲多怀有同情心。凡是遇见她,都是理解地饶开,也不会去责骂她。不过一个月里头,也总有几天是安宁的。每逢村里开庙堂拜神像,阿庆婶就会停下平日里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找口井水清理面庞。一脸神圣地到寺庙为她走丢的儿子祈福,盼望儿子能早日归来。尽管村民知道这几乎没可能,但谁又会忍心破坏一个母亲对儿子思慕的心情?更何况村民也非常珍惜着一个月里少有的宁静日子,没人会去寺庙打搅。
这天正是庙堂开启,阿庆婶像平时一样洗漱完早早地来到破庙门前。等到她推开大门,却发现摆放神像的底座空空如也。阿庆婶看见唯一的精神寄托消失了,便发疯似地拍打破庙大门,嘴里还呜呜哇哇地大叫。住在破庙旁边的村民察觉到异样,急忙赶到破庙探查原因。这才看到站在寺庙的阿庆婶和消失的神像。村民连忙通知村长,把大伙儿汇集到破庙开会。
“丢了就丢了呗,有什么好吵的。”聚集来的村民队伍末尾,满身烟尘的年轻人不满地嘟囔着,“我还要去赶完工呢。”
“打再多工也没用,上次工钱给你了吗,大陈。”旁边的村民声音不高不低地奚落。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要,要你管!”名叫大陈的年轻人面红耳赤地反驳,伸手去抓打嘲笑他的家伙。两人在拥挤的人群撕扯起来,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人群的笑声越来越大。
“安静,安静!”
正在安抚哭闹的阿庆婶的老者回过头,对后面吵闹的人群发出命令。声音不大不小,却不怒自威,着实震住了众人。
“人都到齐了吗”老者不疾不徐地问道。
“除了卧病在床的陈叔和村南头的王家大户,还差个村北的顾老头,其他都到齐了。村长。”站在老者面前身材魁梧的黑衣大汉嗫嚅地回答道。
陈叔是阿庆婶的丈夫,行动不便大家都知道。王家大户是外来户,神像之事他也无权过问。这两人未到场,众人并不大惊异。倒是这顾老头,听到这名字时,村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在做什么!这又不是星期天!把他叫过来!”村长语气中带着不小的怒气。
“是,是。”大汉小心翼翼地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去,和他高大的身材颇为不符。
顾老头是早年“调”来陈家村,组织上给的名义是下乡考察。没想到一查就是几十年。等运动平反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把他调回原籍。接收命运的不公后,顾老头就开始信仰基督教。每个星期天都要去做礼拜。曾经也是饱腹经书的知识分子,如今却成为坚定的信徒。这在村里还成了一段笑料。
村长在庙堂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被庙顶掉下来的土块砸到。破庙年久失修,前些年才恢复运行。运动留下的痕迹还历历在目。这个神像是当时陈叔拼了命才保下来的,为此才被运动的人打得下不了床。据村民回忆到,当时还有个叫陈哲的大学生因为保护神像被毒打至死。也正因为如此,村里对陈叔非常敬重,对发疯的阿庆婶也只是绕开,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
庙堂上的烟烧了一根又一根,却迟迟不见大汉回来。人群躁动起来。家务活干到一半来的妇人聊起村里的传闻,叽叽喳喳说起了村里新来的寄居在村长家的年轻学生。男人商讨着城里哪家工厂价钱便宜,小孩们议论村外又有哪些好玩的去处。节奏不一的脚步声,伴着人们的笑骂,格外嘈杂。
“安静!”村长提高了声量,带着凌厉的眼神扫视四周,眼角可怕的刀疤更增加了几分凶煞。人群里无人敢直视,都听话地闭上了嘴。庙堂恢复到了之前的宁静,除了还有一些不满的嘟囔声。
“不会是掉厕所里头了吧”村民里不知是谁,大胆地吼了一声,做出不怀好意的预测。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原来冷淡的气氛又热络起来,村民又开始开起玩笑。
村长狠狠地瞪了人群一眼,用手用力敲了敲庙堂破损的支柱。很快,庙堂里又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顶部掉下碎土的响声。
“村长,村......村长......不好了”吩咐去看顾老头的大汉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穿过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村长面前。
“怎么了?”村长看着他的衣服,直皱眉头。
大汉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几近于半遮半掩,原先带着汗味的短袖完全被冲鼻的烟熏味覆盖。因工地劳动而油腻的皮肤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上了年纪黑白掺半的头发被细屑布满,洒成全白。
“顾...顾老头家.....”可能是由于一路上不停的奔跑,大汉有些气喘不上来。
“他家怎么了?”身为村里领袖的村长临危不乱。他冷静地拍了拍大汉的后背,给大汉递了杯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失....失火了。”大汉靠在庙堂不牢固的大柱上,脸憋得通红。被烟呛得呼吸上不来,没法说下去。
“那他人呢?”村长终于失去之前的镇静,急忙加快拍打的速度,引得大汉连连咳嗽。
“跟着......陈叔......一起......不见......的.....好像......好像是......朝......教堂......去了......”大汉说完这句话,没了气息似地倒在柱上。过度的奔跑耗尽了他大部分力气,任务完成,顿时放松下来。倚在庙堂久经风吹雨打的柱子上一动不动。
村长听完大汉的报告,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他转过身去,驱散聚集到此的村民,说神像一事延后再讨论。人群中多有不满,但由于村长的威严,也不敢说什么。有些人还是不满地抱怨,被村长沉郁的眼神压了下去。
热闹的庙堂很快就寂静下来,只剩倒在大柱上的大汉,停留在原地的村长和还在哭闹的阿庆婶。
村长缓慢地靠着柱子,先是慢慢地,后来索性放松力气把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他卸下了之前的阴沉,脸色变得恐慌起来,与他身份不匹配的恐慌。他不相信,可却是事实。大汉进入睡眠的鼾声传入他的耳朵,勾起了他不想承认的事实。大汉最后说的话里头几个关键字在他耳朵里再次回响起来。
“陈叔......顾老头......教堂......”
年入耄耋的村长终于接受现实,把头靠在破损已久的柱子上,迎接将到来的巨大惩罚。
奈何这个上了年纪的柱子却再也无法承受如此轻微的重量,哗得一声,砸到了原来的神像位置。把
白铁构成的底座劈成两半。大汉顺势倒在地上,依然沉睡不醒。而村长艰难地站起身,瘸瘸拐拐地向庙门口走起。眼里的惊恐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发颤的阴狠。
庙堂里吹来一阵寒风,原本的柱子只剩下孤零零的三根了。
留下的阿庆婶还在哭哭啼啼,大汉依然在梦中沉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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