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茅卫东 教育自由谈 昨天
先说三个事——
第一件：2018年的最后一个月，一篇《你不是善良，你就是怂》的文章被频频转发。微信搜索了一下，居然有近千个公号转发了此文。
文章从一则地铁新闻说起。某中年男给人让座后，转身斥责并脚踹一男孩，理由是男孩不但没有让座还跷着二郎腿。围观群众都看不下去了，男孩却说“没事”。
作者认为，生活中，有许多人像这个男孩，看似善良，处处忍让，其实就是太怂，他们应该打回去。文末有一句很有煽动性的话语：只有你坚硬无比，世界才会对你温柔以待。
第二件：与上文类似但更火的还有一篇，《现在的中国最缺“公报私仇”的人》。此文被各种改头换面，持续几个月不断有公号转发，最近还能见到其身影。
文章例举了湖北巴东刀刺腐化官员的邓玉娇、在上海反抗钓鱼执法的河南商丘小伙孙中界、让国人知道“三聚氰胺”的江苏徐州医生冯东川、拍摄《苍穹之下》的前央视主持人柴静、因遭遇不幸而愤起高层住宅防火减灾水平的杭州男人林生斌，还有最重量级一位，崔永元。作者用他们的经历告诉大家，遇事要敢于挺身而出，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第三件：前几天，群里讨论一个教育热点问题。可能是因为我强调了做事情要从实际出发，“不要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中”。有位好友质疑：教育者怎么能够总是说“只能如此”，我们不应该多讨论“应该如何”吗？
我非常理解这位朋友，曾有好多年，我的文章概括起来就是一句：“我们不应该如此，我们应该如何！”
可是，后来我发现，太多太多的人在说“应该如何”，可事实依然是“不该如此”。既然大家都知道孰是孰非，为什么斗转星移，却还是涛声依旧，并没有改变什么？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最终，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很多时候，那个“应该如何”本身就是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更多时候，所谓的“应该如何”只是对别人说的，“你应该如何”但“我不想那样”。这年头，谁都不傻，是吧？
有一群老鼠开会，研究怎样应对猫的袭击。一只被认为聪明的老鼠提出，给猫的脖子上挂一个铃铛。这样，猫行走的时候，铃铛就会响，听到铃声的老鼠不就可以及时跑掉了吗？大家公认这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谁去给猫挂铃铛呢？”一只小老鼠问。
老鼠们都哑口无言了。
谁去给猫挂铃铛呢？
地铁上被踹了，敢反击的人不是练过也一定是身体强壮能反击的。像我这样几十年如一日不锻炼的，还真不敢踹回去。心有余而力不足，踹过去也是给人家挠痒痒。
有仇必报，需要胆量，也需要实力。兔子急了也咬人，这是本能，不需要学。只是现在许多人确实进化得连自保本能都丧失了，再急也不咬人，逼急了“我死给你看”。
因此，这年头或许真没必要鼓励大家去做这做那，更不要鼓动大家去跟流氓拼拳头、动刀子，绝大多数人完全不是流氓的对手。不如省省吧，要么去健身，让流氓看到你能够好好说话；要么多读书，知道哪些文字是应该点赞，哪些是必须转发，甚至打赏的。
有些道理，真的懂了，心就敞亮了，胆子就大了。人身自由确实是靠拳头、刀子、枪炮……拼出来的，但人内心自由的获得，是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
这个，不需要鼓励别人去做什么，而是把对别人鼓励先变为自己的行动。
个人以为，讲真话，是每个人都可以尝试的一件事情。
我曾有句“名言”：这年头，想让别人不相信你，讲真话好了！
这是实情，但很悲哀。不敢讲真话，讲了真话还没人信，这个社会还有救吗？
或许，所有的改变和进步，可以从大家都愿意讲真话、听真话开始。
比如，我不敢去给猫挂铃铛，但这不是胆小，而是清醒。当说出“我不敢给猫去挂铃铛”时，我坦然而不觉得羞耻，这是面对、是接纳。
笑话皇帝没穿衣服时，你我或许一样是祼着的。区别在于，皇帝的肚子是腆着，我们的肚子瘪着。
改变，就先改掉自己的期待，从改变自己开始吧。
再发一篇旧文。
装什么装，无非还是那件皇帝的新装
一
刚工作那会儿，有位学校领导负责学生管理，主抓班主任工作。每次开会，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苦口婆心：“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学生。将心比心，我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遇上什么样的老师，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做这样的老师？”
后来，他被调离了。一天晚饭后，身为班主任的我去学校，路遇老领导，他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依然苦口婆心，只是内容变了：“卫东啊，差不多就好了，那么认真干嘛呢！”
我一边应付着，一边心里想：说好的将心比心呢？
当然，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怀疑将心比心的。在这之前，我已经遇到了很多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真真假假其实不重要，合适得体才是硬道理。所谓合适得体，就是：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
当了领导，必须时刻强调“以大局为重，以人民利益为重”；
身为教师，必须表态甘愿“两袖清风，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
升斗小民，看到国旗升起国歌奏响就应该激动落泪；
冤莫过于聂树斌，被误杀21年后终于改判无罪，聂父还得痛哭感谢国家；
……
私下里怎么做，别人都能理解，但在台上、面对镜头你必须那样说。有时你自己不这么说，记者都会帮你这么说，你要不乐意，很多人会说你“脑子有问题”。
二
翻了翻历史，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文明戏”的国度。曾经许多小百姓看得热泪盈眶，现在大家基本上已经清楚彼此是怎么回事了。
但这戏还在继续，历史的惯性太大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继承了表演基因。
比如，还在对别人说要将心比心，要换位思考，要做个好人。
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这事太不靠谱。你看：
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遇到一个好老师，可他们自己未必想成为这样的好人；
很多老师都希望学生家长能够通情达理，如果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出点事，他未必能够通情达理；
都痛恨贪官，可哪个贪官当年不是热血青年？
都支持反腐，可谁不想得到股市内幕消息多赚点？谁不想有几个医生朋友省去排除挂号的烦恼？如果你的亲戚能批条子，你就不想去找找他？
很多时候，我们痛恨腐败，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尤其是这几年，实行垂直管理的部门越来越多，基层机构权限被收回越来越多，腐败门槛越来越高。
大家都不说真话，心里都憋着一肚子气，一肚子火。没事的时候，还表现得体贴大度、彬彬有礼——其实很多时候无非是满口谎言，道貌岸然。一旦出点事，能振振有词、理直气壮还是好的，有的人直接就交上了手，力气小的可以直接把车子开上去当坦克用。
这“文明戏”里越来越多地加入了武生的戏码。
小打小闹的，往往双方都不知道打的是谁。闹大了，彼此力量就太不对等，总是一边戴口罩扔石块，一方举盾牌挥大棒，有时可能还会直接搂火。
这样下去，不定哪天这戏台都得塌。
三
再翻翻历史，这一切，似乎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管子提出的“利出一孔”，追溯到秦始皇的废封建设郡县，追溯到汉武帝开始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不想那么麻烦也可以。我以为，这一切最大的危害，不是人心变坏，不是制度失灵，而是人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或者说，是人失去了真实的自我。
谎言，成为所有人生存的第一技能。
这无关性别、学历、年龄、贫富、地位……贫贱如你我，人轻言微，也习惯说那些自己未必相信的空话套话废话，不说还觉得别扭还会担心什么。权重位高者，更得端着架着自己，哪怕明知道自己在撒谎，在为自己和家人谋利益，还要在那里“为人民群众的疾苦潸然泪下”。
希望在哪里？
讲！——真！——话！
别再装了，别演戏了！管他什么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别在意什么达官贵人贩夫走卒。生下来时大家都是赤条条一个，演得再好，折腾几十年每个人都得离开这个戏台。
为什么就不能说真话？
说从不为自己着想，从不为自己谋利益，这些人脸皮该有多厚啊。都黄金万两、绿卡在手，随时准备开溜了，还说自己有一颗赤子之心，世上还有如此无耻之徒吗？难不成他们的初心，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们为什么也不说真话？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说白了，是我们愿意理解别人的不易，还是希望别人理解我们的苦衷？你总是用这种话忽悠自己的下属，说白了，不就是希望下属别给你惹麻烦吗？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这没什么。古人早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西方也有言：“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
承认这一点，死不了人。无非是自己过好，也让别人活好，大家共赢。亲兄弟还是要明算账的，接腿也要先讲Dollar 。
不承认这一点，已经死很多人，不定以后还会死多少人。
不承认这一点，我们将会被全世界唾弃。人无底线，谎话连篇时，任何一种优秀的制度都经不起谎言的侵蚀。或许过不了多久，百年前“东亚病夫”这一称谓将被注入新的内涵，即：所有努力只为生存精神发育停滞的人，也可能直接被“东亚骗子”这一新称谓所取代。
四
不会讲真话，不肯讲真话，不敢讲真话，不许讲真话！
背后是什么？
恐惧！
深深的恐惧！
普通升斗小民，怕的是被别人看出自己皮袍下面的各种“小”，怕的是看清“麻匪”真面目了没得活。
有权有势者，怕一不留神被同僚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更怕被对手直接干掉。有些人，戴上面具是装，因为他们是“麻匪”；摘下面具还是装，装县长。
中国历史就是一部“文明戏”史，各种装，各种演，甚至把神仙都拉来当道具，来个什么“香气盈室，三日不散”“神光照天下，白露降祖坟”“鱼腹藏天书”“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诸如此类。
装着演着，大家都忘了，其实人和人能有多少差别呢？
谁这辈子还不有点糗事啊：小时候不都会梦里上个厕所，然后有捡不完的钱什么的；年轻时看到一个人突然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白天连句话都不会说，晚上眼睛一闭什么事都敢做；中年时看到同学飞黄腾达，又羡慕又不屑……装什么装呢，人之本能而已。
别以为英雄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他们吃进去的可能和我们不同，拉出来的肯定一样。还有，那些政客甚至比我们还怕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仆人眼里无伟人。距离不但产生美，还产生神秘感威严威，这就要靠装。
小时候读《皇帝的新装》，都以为自己是那个既勇敢又可爱的孩子。长大了，虽然没机会当上皇帝，但都变成了那群愚蠢胆小的大臣和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哦，还有一些成了精明的骗子。
那么，除了谎言，我们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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