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浪

《神奈川冲浪里》

时间归去经年

神奈川海浪依旧

———题记

【我与画】

日本最著名的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的这幅画，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说来也别有一番意趣了。

第一次见到这副画，是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北半球的秋天，在澳洲却是春天刚刚萌芽。在墨尔本国立美术馆，《神奈川冲浪里》这副画被悬挂再大堂。从西方人的视角来看，他们对这副画的构图和用色表示出极大的赞赏，认为这是极具东方特色的作品。

明明是代表了日本艺术巅峰的作品，我却远在赤道以南的西方遇见，这是第一层奇妙的缘分。

第二次的相遇，则是回归本土了。在大阪的心斋桥商圈，到了傍晚时分，天空飘起淅沥的小雨。但各家商户才华灯初上，狭窄的街道和蜿蜒的水道交错，人群熙攘，是人间烟火最浓的时候了。

我在街头一个转角处，发现了这家“上方浮世绘馆”。它藏在热闹街市的最深处，这正是浮世绘创作的初衷：它是专门纪录花街柳巷的艺术。它就像处在烟火最深处，一双明亮的眼睛，记录着人间最斑斓的光影。

雨中的浮世绘馆

上方浮世绘馆很小！走进不过几尺见方的前厅，然后就是狭窄的楼梯。一共分了三层。在二层一个转角，我看到一副《神奈川冲浪里》的临摹作品。它小巧而精致，临摹作者的名字我无法辨认，但是透过认真细腻的笔触，想必作者在临摹时，也是抱着虔诚敬畏之心的吧。这是我与画第二次的缘分。

【葛饰北斋 时间的朋友】

关于创作，他有过这样一段话：6岁起，我就擅长描绘事物的形态。

50岁时，我创作了许多画作，但是，70岁以前的作品其实都不值一提。

到73岁时，我对鸟类、昆虫、鱼类的结构及草木的形态充满灵感。

86岁时，我将在艺术上略有成就。

90随时，我不再将感情隐藏起来。百岁之际也许能达到神妙境界。

百十岁上时，仅仅一个点或一条线，都被赋予生命力。”

我按照葛饰北斋的时间轴细细欣赏了他的几副作品。

青年时期，北斋的作品多关注于歌舞伎艺人。画作色彩丰富，人物形态逼真。这段时期，北斋是作为江户城市井生活的忠实记录者。在下面的这副画中，北斋采用了西方绘画带有纵深感的构图方式，结合日本浮世绘艺术家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观剧场景。

最前方拿着望远镜的妇人，似乎是努力想要看清舞台上的演员。而旁边打伞的妇人，却并没有与她保持同样的视线，反倒是像在和她说着什么秘密似的。这样的构思不免让人回味，她们是在聊着演员的八卦？还是想到了邻里的秘闻？一派活色生香的生活场景，跃然纸上。

《打伞的妇人和用望远镜的女子》

但在北斋自己看来，此时的他仅限于描绘事物的形态而已。他自己真正满意的创作，是从50岁以后才开始慢慢涌现。或许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人作为自然的产物，对四季、万物，都有了更加敏锐的感知。而之于北斋，日本人本就对自然万物充满敬畏之情。所以，在他的眼里，鲤鱼游弋、乌龟潜底，这些就是世界最美妙的画面。

永恒之浪

对于50岁的葛饰北斋来说，颜色已经不是画作传神的主要表现手法。重要的是万物的形态。柔和的水波，通过不同程度的灰色表现出水流的层次。鲤鱼黑色的脊背和明亮的鱼腹反差强烈。鱼鳞和龟甲，在水波中反射出粼粼光影。画右的鲤鱼张开嘴，像是跃出水面。反之画面左侧的乌龟，则依然悠闲地徜徉水底。这一动一静的反差，表现出大自然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无尽的活力与能量。

至此，葛饰北斋已经表现出与普通浮世绘强烈的反差，他被誉浮世绘奇才。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他真正的创作力，是从70时开始的。

【神奈川永恒之浪】

《神奈川冲浪里》》

这副作品是葛饰北斋在70岁时创作的。也是葛饰北斋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

它属于系列版画《富岳三十六景》。富岳，指的是富士山。而三十六景，指的是在关东36处不同的位置远眺富士山。

从地理位置上看，神奈川冲远眺富士山，中间搁着宽阔的相模湾，这应该是在关东地理位置上的极限。

而北斋所描绘的这一幕，恰巧是一个乌云密布，狂风暴雨的日子。大风卷起巨浪，三只单薄的小舟在巨浪的裹挟下显得尤其无助。而远方画作正中的富士山依旧静默注视着一切，就像佛陀，静默地注视着人间悲欢。

狂暴的巨浪和静默的富士山，同样都是以蓝白色为主，这种颜色上的一致，恍惚间会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浪花，哪个是山峰。单二者却是一动、一静，近在咫尺，却互不打扰。各自在各自的时间里，成为了永恒。

而所有的一切，在葛饰北斋的这副画作里，定格为永恒。

【永恒的画家】

葛饰北斋从少年开始作画，到临终时，总共绘画60余年。即便到了90岁，他仍再说“我希望能够革新这种绘画风格，彻底改变这种方式”。他把毕生的分分秒秒都投入到创作之中，别人的90年，也许对他来说会更长。时间，一直是永恒的。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但人生的生命却有。

北斋对于生命的安排或许告诉我们，将自己有限得时间无限延长，不断的创作和突破或许是一种放大。

既然无法突破生命的长度，那么，就请在广度上扩展它。

《雪中的老虎》

这副画创作于1849年虎月，大约农历一月份。画中色彩又再度回归，竹枝上覆盖的白雪预示着隆冬时节，万物肃杀。但猛虎依旧神色泰然，向远方轻巧跃去。细腻的皮毛和轻盈的姿态，90岁的北斋，果然又是另一番气象了。

此画完成三个月后，葛饰北斋去世。

但神奈川冲的巨浪依然轰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