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一钵饭，念想一个人

              回味一钵饭，念想一个人

每天清晨，妻是起得最早的一个人，洗漱完毕做早餐，要么是炒米粉，要么是汤面，或蒸饺什么的，弄好后，叫醒我和孙儿起床洗漱，然后吃早餐，然后是我上班，孙儿上学，祖孙俩同行一段路，到拱桥分路口，相互挥手说"拜拜”，然后是我伫立桥上，目送着孙儿揹着书包，将心中的一缕牵挂渐渐扯远。离合日日如是，念心总如松紧带，分开紧，聚欢松。

我羡慕孙儿是幸福的一代，不会受饥寒之苦忧，上学大人有时间接送，生活有荤有素……今非昔比的学习环境和生活条件，让我常常想起自己求学时的情景，想起许多曾经关心和帮助过我的老师，还有吳文瑶老师那让我一生回味的一钵饭，……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吳老师是我的中学班主任，他教我的语文，中等的个子，一身灰卡其布中山装，眯细的眼睛，嘴角上常挂着微笑，脸上刻着慈祥的皱纹，说话时平声静气，态度和蔼亲人，让我见着他就想起自己的父亲！

我上中学时，家里很苦，苦得连几块钱学费都缴不起，而学校规矩不缴齐钱是不发书的，以至于常开学一段时间，要与同桌同学共书，然贫寒立志，因此，我读书是很用功的，知道家里困难，父母能让我进中学就了不起了，我没有一点资本值得懈怠，十分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同学们下课在操场上玩耍，我一个人伏在课桌上看书，梦想着长大后做一名写文章的作家。所以，我的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常常是90分以上，因而常得到吳文瑶老师的宠爱，我得分最高的一篇作文是《我为革命积肥忙》，吳文瑶老师给打了100分，后面还批了长长的评语。

那时候写作文，讲究的是形势开头，决心结尾，做一件好事，有一点进步，都是要想起《毛主席语录》的，千篇一列的公式化作文是一种通病。我那篇文章写的是星期天，在生产队出集体工挖草皮沤肥，手掌握锄头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动锄头很痛的，我想起了毛主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语录，想起了雷锋，王杰等革命烈士，还想起了知识分子吕玉兰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先进事迹，榜样力量的激励，加上队长捏着我的手安慰我，鼓励我，使我忍痛坚持下来。作文结尾时，我写着队长扶着我的肩膀，指着广阔的田野对我说:"前进中的风雨，会洗去我们身上的土垢灰尘，征途上的困难，会磨炼我们的革命斗争意志，胜利，是在我们战胜无数艰难困苦中取得的！小王啦，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好好干吧，更美好的远景正在向我们招手呢！"

作文破例未用形势开头，结尾也结得爽快，有回味，所以成了全校的范文，吳文瑶老师把我的这篇大作用墨笔抄写在红纸上，贴在学校走廊显眼的白粉墙上，同学们羡慕我，可我自己很内疚没说真话！我出集体工，是因为家里缺劳力，不做事家里缺工分，缺工分就少口粮，那年代大集体出工是要计工分的，男全劳力做一天计10分，我年小，做一天只有1分5厘，队里月月按工分拨口粮，为了挣工分，每逢星期天我是要出工的，风里来雨里去的，苦为谋生哪！肚子都弄不饱，就算手上磨出了血泡又怎样？忍痛坚持呗，那有心思去想那么多。我的生产队长是我姑母的儿子，没进过学堂门，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那能有水平讲出我作文里写出的那些话，所以，文章贴在墙上，我心里总觉得像做了贼一样虚虚的，这是对革命的不忠诚哪！但看到其他同学作文也是这样弄虚，心里就总有些安慰，后来知道作文也是可以虚构的，反正好坏是为了表达一个主题思想，适应形势，就更不以为然了。

后来，那走廊的白粉墙上，常看见有我的文章，我成了全校的作文明星了，但又有谁知道，我是饿着肚子读苦书！家里缺粮食，没米在学校寄餐。每天早上，母亲用棉花籽油炒一小碗米饭给我吃，然后就揹起书包上学，去中学四五里路，过了牛头湖大垅，跨过浊江桥，上坡就是奥林中学，我常常是到了学校就肚子饥了，中午吃饭铃一响，吞着口水看同学们涌上食堂吃饭，没去的也家里带了饭在吃，而我常常一个人忍着饥饿，拿一本书，躲在学校前面的板栗树下看着，希望将思想沉浸在书中的故事情节里，以此来忘记饥饿，却没留意那板票树正对着吳老师的窗户。

终于有一次被吳文瑶老师知道了，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我见办公桌上有钵饭，上面盖着白菜，吳老师关上办公室门，递给我一双筷子，对我说:"别说话，吃吧！"

望着老师慈祥爱怜的目光，我没抗拒自己，默默地低头吃饭，可心里有种东西在抽动，喉咙哽咽，虽然肚子饿，饭到口里却难以下咽，以至于一钵饭吃了许久。放下筷子，吳老师又递给我一杯水，"说吧，不是一次吧？怎么回事。"

我想吳老师问了同学，已经知道了我的家庭情况，只不过让我自己说，但我沉默着不愿意向老师诉苦，吳老师有些生气:"

这怎么行！正当长身子的时候，饿坏了怎么行！你爹娘也真是，怎么忍得下心？"我只好说家里没粮，母亲借米都借不到，全家三餐吃粥都难济全，我还能吃一小碗棉油炒饭，已够知足了，怪不得父母。吳老师长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也可怜！"

从此，吳老师常关照我，经常拿小说给我看，生活上也给予我帮助。学校组织去毛主席家乡韶山参观，我愁家里没钱，虽然十分想去，但还是怕报名，吳老师说:"不管有钱没钱，你明天一定要去火车站，我在那等你，记住，一定！"

我回家跟父母说了，夜里，父亲不知走了多少人家，借了四元九角钱，第二天下着大雨，父亲把钱交到我手上，叫我放兜里注意，千万别弄丢了。我一心的高兴，能去我向往的地方一一毛主席家乡韶山，这是多么荣耀做事啊！

家里没伞，我双手举着一张塑料纸，遮过头顶避雨，赶到县城火车站，下半身已被雨打得透湿，吳老师正在站台上等我，见我来了，二话没说，把一个黄布包挂在我脖子上，推着我快上车，边走边说"快点，火车要开了，袋里是干薯条，路上抵得饥，饿了就吃。"

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我卑微地靠着车窗坐下，将半张脸贴着玻璃，呆呆地望着窗外烟雨濛濛的山水，耳朵里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心却是一片潮湿！感恩老师一路的照顾，让我四元九角钱去了一趟伟人的故乡。

如果不是父亲车祸，家里缺劳力，我想我会继续读完高中的，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必须含泪接受，离开奥林中学，我是悄悄走的，没有向吳老师告别，惹得吳老师亲自到我家里劝学，虽然父母还是叫我去上学，可我执意休学，不愿给家里添负担，做个小劳动力，挣工分糊自己的口。吳老师只有摇头惋惜，母亲把吳老师送到门外，我偷偷流了一次泪！

从此，我一直耕耘在故乡的土地，但始终没有忘记我的母校奥林，没有忘记给予我教育和帮助的老师，没有忘记吳文瑶老师给我的一钵饭，那一钵饭让我回味一生哪！因此，每每孙儿吃饭挑食时，我会用自己求学的经历来教育他，要他知道珍惜！好好学习，要懂得感恩!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吳老师，而老师的名字已成了我心中一生的念！奥林中学，我的母校，虽然离家不远，但我一直再没有去过，那儿有我的爱，有我的伤感和失落，还有我山一样深重的师恩！也许是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让我怕近母校情更怯吧！

直到前年，我因工作去奥林村部，而村部正好在昔曰的奥林中学里，走进去面貌全非，我的母校已变成了"跃明小学"，听说学校是本县企业家王跃明先生捐款所建，他是奥林人，事业成功不忘反哺故乡，所以，学校以他的名字冠名。过去那两层四合院式的青砖木楼房子不见了，被一排青瓦红瓷墙的三层楼校舍所代替，校舍里飞出孩子们的朗朗书声，我漫步在宽大的水泥操场上，不见了昔日高大的苦楝树和低矮的板栗树，不见了曾经劳动过的菜园，还有那一口藏有我们故事的水井……只有校园外的一畦油菜，绽着一片金黄的花，展示着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这是我的母校吗？我的老师呢？还有我的同学们呢？一时感慨万千，我写下一首小诗

青瓦白墙

木楼回廊

都成了梦里模样

绿荫树下

芳草地上

找不回过去时光

谁为谁，还守着那一份情

谁把谁，遗落在风尘路上

啊，奥林，我的母校

再见你，容貌已改

再见你，我心沧桑

油莱花黄，又是一年春光

那小路，可还能找寻

老师足迹的方向

听书声朗朗

一怀惆怅

怕回首

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