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

1. 突然离去

“姐姐，咱奶奶完了你回来吗”

看到二爸家的大女儿发来这条短消息，我没有特别惊，也没有特别悲。但有种感受堵在胸口，无法形容。年前奶奶突然病重住院，哥哥和我说可能奶奶跨不过这一坎了，一语成斐。

朝着窗外甘肃老家的方向望去，清晨的天灰蒙蒙，我的眼前忽然晃动着许多张炭灰色的面孔，尤其看清了爸爸沟壑并存的脸颊缝浊泪漫散，压制的哭声，可是我竟然没有流泪的迹象，不应该啊，一个连看电影都会哭的人，面对亲人生命的消逝竟毫无反应。

2. 未送最后一程的儿孙

爸爸是奶奶的大儿子，我和哥哥是大孙子，但我没有回去送奶奶，隔天知晓我们一家人都未曾出面时，胸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赌上。什么样的距离、困难甚至是恩怨会让亲儿子亲孙子在最后一刻不曾出面相送呢？且均出自我们一家。

七十四岁寿龄的奶奶这一生，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儿孙满堂。

四儿四女，9个家孙9个外孙，加之送人的儿子也成家生子后相认了，算是五儿四女。虽然儿女们都谈不上功成名就，但都各自为家，膝下有子，生活有盼。奶奶爷爷半生苦在甘肃老家的深山沟里，直至三姑嫁人积女儿福，搬至川区，日子算是苦尽甘来、吃喝没愁、还跟着姑姑姑父出去旅了游见了世面，奶奶的一生也算得上圆满了，尽管在生命的最后数日里卧病在床受了点罪，如是该来的都来送最后一程，想必奶奶走了也是心安吧，但偏偏该送的没去送——父亲与我们。

父亲成家尚早，分家也早，记忆中，我家自小与奶奶家不合，甚至比仇家还难说，我和哥哥也从未品尝过隔辈亲的滋味，只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还有着与我们差前错后年纪大小的小姑小叔需要奶奶的疼爱，“孙子”这种身份似乎就是别人的意思，得不到偏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直至我们慢慢长大，听过见过别人的奶孙情，才多少明白父亲常挂嘴边的那句“你们小时候连你奶奶家的一口都喝不到”是多深的积怨。

九岁那年，我们举家迁移。都说距离产生美，但有些恩怨似乎命中注定化不开。再一次反迁中母亲车祸意外离世，父亲病重待养，我们一家没了安身之处，只知道第一站去了奶奶家，我却很快被安排在分家没分院的二爸家生活。一天夜里我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哭声惊醒，得知父亲和爷爷因为钱的事闹开了。后来父亲带病去了别处，其中艰难，可想而知，我们与奶奶家的恩怨又加深了一层。

都说血浓于水，也许正因为此。奶奶还是进来过我家的门，爸爸也在之前看望过看病的奶奶，可情感始终停留在表层。我至今不明白爸爸是因为记恨爷爷而记恨奶奶，还是与奶奶有着怎么直接的关系。其实，我和哥哥后来都已经在心底里放下了过往，却无法穿过父亲直接化解三辈的恩怨，因为横亘在我们眼前的现实问题是爷爷奶奶的“养老”问题，几个子女为此争的面红耳赤过，说出来怕是儿女们自己都脸红，一母能养九子，九子养不了一母用在我们家族，都无从辩解。似乎贫穷才是恩怨的关键所在，又似乎不是，一切不免让人哑然。

也不能全怪父亲无情。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利索，又摊上了哥哥得尿毒症，虽然哥哥的看病的重担一开始就落在我肩头，但本就是难中的家庭却因此更艰难，想必父亲也是心有余而立足，而人在不幸中总似乎更容易记仇，我能感觉到父亲一个人是怎么的纠缠在过往的积怨中更加忧怨。哥哥尚在医院中奔走，我也在外春节也未归，奶奶年前病中，年后就此离去。不知父亲到底因为什么，直至奶奶离开，终究是没去看奶奶一眼，我似乎能猜中原由，却又不想猜不想问。我也是，直到奶奶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才得知，爸爸自始至终没去看奶奶。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我才控制不住泪水的涌现。

3、再也打不开的结

奶奶走后当夜，我梦见好多人好热闹，梦见纸钱漫天飞，睁开眼的清晨，想必奶奶应该已入土为安了吧。这梦，好熟悉的梦，好像不止一次梦见过，对，最早应该是妈妈离开前，后来是哥哥患病前，而这一次是奶奶离开时......似乎这梦还有再现的可能，我不仅伤心起来。

我们奶孙情不深。但是经历了母亲的离世、哥哥的病危，我对人情有了新的认知。一直想放下恩怨去看一看奶奶。想和她拉拉家常，想从奶奶的口中忆起更多的过去，尽管过去的生活表层裹挟着药品的苦，内瓤里却有着能医治精神的疗效，尤其有关母亲的记忆，母亲生我的细节，她走了，意味能能带我穿越记忆的牵引绳断了，能供我精神向往的桥梁出现了新的断层，最重要的是，意味着我们三代人的恩怨心结，来不及化解就彻底挽成了死结，永远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