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

从我有记忆开始，老二就在这座小城里生活。一直到我离乡多年，他还在那里。还是那件破烂的长衫，陪他走过了春夏秋冬，数十年芳华。

他是个乞丐，每天穿梭在小城的各个角落，逢上谁家办酒席了，他就默默地远远地蹲在旁边，端着碗，认真地吃。小城里的人对他很是熟悉，于是每次请客摆桌子时，也会慷慨地把他的碗填满，做件好事，求个吉利。

记得老师常常用他来教育我们，“人家老二，每次寻找地方吃饭时，都会恭恭敬敬地问，哪里又有酒席了，而你们见到老师，却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小时候，我是怕老二的，因为他会拿小石子砸人，每次在街上碰到他，我都离得远远的，然后迅速逃走。现在，我也离他远远的，不是因为怕，是因为脏。人就是这样，越长大越自恃清高，傲视一切。

其实，老二不是乞丐，他有家。听父辈们说他有个哥哥，还有个嫂嫂，只是对他漠不关心罢了。当然，要是有那么一点在乎，不至于流落街头，几十年来每月微薄的救济金也没能为他置办一套像样的服装。

其实老二长得不丑，虽然泥垢让他给人感觉很黑，但是看得出来他皮肤很好，身高175，仔细打整起来应该也算得上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君子。以前听人说老二高中时很优秀，很有型，学习成绩也很好。曾有个女生追他，他怕耽误人家学习就一直没有同意，原本打算高考结束后亲自告白的，后来谁也没料到，一场大病，医生给他用错了药，从此就患上了精神病。

对，精神病，他有精神病。可是我一直不相信。记得以前，为了迎接上面的检查，有关部门把老二骗上车，拉到很远的地方半路丢下，防止他影响了小城的风貌。那段时间，很久没见老二，经常谈起还感到遗憾，大人们却很得意地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为此，我还难过了好久，因为有时候远远地看着别人逗老二还是挺有趣的。恩，人们总是舍不得这种在别人剧本里扮演着小丑的人消失。

可是当大家渐渐遗忘了老二后，他又一次出现了，他们说老二是一个人慢慢摸索着路回来的，走了好久好久，饿了就吃路边被遗弃的食物，渴了就喝雨水，累了就躺下来休息。走了几个月，终于回到了小城。我有时候也会怀疑为什么老二那么执着地要爬回小城。

那天，酒席散了，我看到了老二，拿着破碗，吃得很开心，厨师又给了他一碗，像是为他能平安归来洗尘接风的奖赏。夕阳西沉，昏黄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晕开，他幸福的笑着，与身后这座小城配合地十分协调。或许他就是知道他属于这里，他知道她回回到这里，于是才一定要回来。

听说高中时有一个女生一直喜欢老二，老二出事后，她也一直关心着他，直到高考后，她变销声匿迹。听人说她去外地读书，后来留在外地工作，认识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准备结婚了，这次回来就是来举办婚礼的。

一时间，小城传遍，那个喜欢过老二的女生回来了。茶余饭后，总揪着不放。也有人对老二打趣说，“你以前看不上人家，现在人家可看不上你了”。老二每次都还是认真吃着破碗里的饭，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天，女孩的婚礼开始了，按照小城的风俗，还是摆了酒席。那天，老二穿着一身帅气的西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污垢，头发梳得很规整，他站在马路对面，望着街对面在敬酒的新人。他笑得很自然，嘴角微微上扬，在夕阳下格外动人。新娘好像看到了他，拿起酒杯冲着对街一饮而尽，而马路对面，老二抬起手臂，冲着新娘挥了挥。新郎把新娘的头扭过来，给新娘的酒杯满上，招呼着给亲朋好友敬酒。只看到新娘的手僵住，眼泪溢出来，流入酒杯里，趁着新郎还没看到，然后一饮而尽。老二转过身，镇定地离开，他的背影，沿着长街，慢慢远离视线，直到最后消失在夕阳的尽头。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二。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据说，他自杀了，就在高中时女孩给他告白那里，就在他拒绝了女孩的那条河边。他们说，他死得很安详，整齐的装束，定格的笑容。

后来，小城里面，没有人再提老二了。后来，大家都忘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他在无数人的生活里当了半辈子小丑，最后一天，他要当一次自己的主角。他在这头，她在那头，他看到了她幸福，他再无遗憾，他从不奢求自己还会是她爱的那个男孩，他只要知道她好就好。他接受别人的施舍以维生，他不辞辛苦死也一定要爬回小城，一切都是为了要见到她幸福。

做不了以前她爱的那个优秀的他，他也不要让她看到他的落寞和狼狈。他要让她记住，他还是那个她爱过的男孩，他还在等着她，直到看到你和别人在对街幸福拥抱，我才有勇气了结为你而存在苟延残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