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怜的人

“今天起床她是不是又没刷牙”

“小孩子嘛，就由她吧，不干不净又一天”

第一句是我问母亲的话，说的是我的妹妹，第二句是母亲回答我的话。

最可怜的人

我爸以前是个军人，从小都“命令”我做事情应该按照规矩来。这是我懂事以来对“规矩”叛逆的元动力。但是我又清楚地明白，想要活得好有时候又必须遵守一些规矩。对于这一点，有时候我觉得我在要求我妹妹规范生活起居的时候挺像我爸的，which, sometimes makes me a little frustrated because he is the last person I would ever wanna be，但是没办法，有些影响也许真是潜移默化呢。

母亲上个星期跟朋友去江苏旅游。我怂恿的。我跟她说，世界在变化，中国在发展，现在就应该出去看看，不然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机会就少了。母亲是个守家的人，她白天要经营一家杂货店，晚上回家要做饭洗衣，第二天起床打扫卫生做早饭才又出门。她从小跟我说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应该听他的话。长大一点，我就会跟她说，不，你才是（顶梁柱），他只是你的顶梁柱而已。在我有意识以来母亲从来没出过我们市，更别说省。上了两年大学，又即将出国，我看到了太多世界和中国的以前我看不到的发展变化，而我替她感到不甘心，我不希望她把所有的时光都砸在这个家里面。所以我用尽各种方法，终于劝她出去了一趟。

而我的妹妹，smartass,母亲不在的一个星期，学得很乖，早上起床会自己叠好被子，自己自觉完成每天的暑假作业，就是开头几天总想起床不刷牙蒙混过关，我威胁她不刷牙我就把电视机线拔了（我小时候不听话我爸就是这么对我的），所以她还是乖乖去刷了。

一个星期后，母亲从江苏回来了。她给爸爸买了个牛角捶背杆，给妹妹买了一把杭州的花伞和一些很文艺的衣服。我静静地听着她分享在杭州的故事，关于怎么坐地铁，怎么订酒店，还有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参观，她滔滔不绝地说，还不时吐槽那边的物价。

我心想，“终于”。

我说，你应该多去旅游；妹妹撒娇地扑到她怀里带着哭腔说，你以后不准再去旅游；她带着笑意冲我点点头，我觉得很开心。

最可怜的人

第二天，妹妹不再叠被子，起床就下楼草草写完每日作业便开电视看了。

“今天起床她是不是又没刷牙”我来到母亲卧室问她，

她正在整理被子，

“小孩子嘛，就由她吧，不干不净又一天”说着，用力扯平床角褶起来的被单。

我心里冒出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以后她牙齿蛀虫了可咋办。

但还是没说，因为我已经知道母亲的答案。她也只能带她去看牙医。

世界上有一种我最不喜欢甚至痛恨的但是自己却忍不住这么施行的爱，它叫做“禁止犯错误，禁止受伤害”。

也有一种我无法完全认同，却从小享受的爱，它叫做“你的错误我陪你甚至替你承担”。这是我母亲对她的孩子的溺爱。

我记得我小时候放学回到母亲的杂货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拿一个甜筒就拆包装纸，这时候我爸会criticise:“你怎么又吃甜筒，晚饭的时候又该不愿意吃饭了！”而我会当做没听到，然后神气地躲到母亲身后，满意地享受甜筒。至于晚饭，母亲会同意我少吃点米饭的。

小的时候我是最不愁玩具玩的，因为不管什么流行的玩具，悠悠球也好，陀螺也好，或者百变小樱魔术卡牌，或者大富翁棋盒，甚至小霸王游戏机，甚至很少小孩子玩过的遥控车、变形飞机、弓箭玩具，哪怕是幼儿园的“钓鱼音乐盒”（打开开关，盒子会响起音乐，里面的玩具鱼嘴巴会一张一开，小朋友用配备的玩具鱼竿等小鱼张嘴的时候放勾，闭嘴的时候吊起来），我都玩过。原因是母亲店里都有卖。有的玩具是我从店里“偷”的，带回家玩了几天玩厌了又塞回包装盒偷偷放回店里然后过两天就有顾客买走了，也有的是我玩坏了就塞到我卧室的沙发底下。至于那些五毛钱一次或者一块两块钱一次抽奖的奖品玩具，一等奖到鼓励奖我都摸过了。我当时觉得母亲是不知道的，虽然她打扫我卧室的时候从沙发底下扫出来一堆被我玩坏了的玩具，她也从来不说我什么。

高中以后我都不爱找我爸要钱，因为我打心里叛逆他，也不喜欢他给钱的时候盘问这盘问那。于是我的各种消费来源很多都是从母亲这来的。那时候我妹妹也比较闹了，要这要那的。有时候我会想，母亲的一家小杂货店是怎么养三个人的。想着想着，就养成了节俭的生活习惯。

如果她跟父亲吵架，我永远都是站她这边的，首先因为她每次都是占理的，其次是不管她占不占理我都站她。再就是，我已经长够大了，我不怕跟父亲吵架。现在父亲已经没办法命令我了。想得到军人的respect, taking orders will never be enough,you have to fight,you have to earn it yourself.这是我从我爸那里得到的最大的收获。

关于我母亲，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她的兄弟姐妹家庭都不是非常顺利或者十分和谐的那种，因此他们都挺羡慕我母亲的，因为她家庭经营得很好，家人也少有意外事故。

最可怜的人

只是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女人挺可怜的，把自己整个都奉献出去，一个小小的杂货店，撑起三个人的天。孩子的七情六欲，都是她的天空的冬晴雨夏。在不出格的情况下，她不会去改变我们什么，仅一颗守望的心，守着两颗顽石成精。

但是我也很害怕，因为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我就成为整个世界最可怜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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