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亲情散文《我的母亲》有一个细节:“有客人来,无论手中怎么窘,母亲也要设法弄一点东西去款待。舅父与表哥们往往是自己掏钱买酒肉食,这使她脸上羞得飞红,可是殷勤的给他们温酒作面,又给她一些喜悦。”
舅舅和表哥,于母亲,是自己的亲兄弟或亲亲的侄子,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也可能是妹妹;于侄子呢,当然是姑妈了)家居困乏,手头拮据,故而来时干脆买好酒肉食,其中还有点支助的意思。而于母亲呢,则是老大的窘促和惭愧,因为多少还是拖累了娘家人,作为一个女子,没有让娘家人因自己的嫁出而增添些方便和惬意(至于杨玉环的以贵妃身份使杨家“可怜光彩生门户”那是一种奢侈,一般人做不到),反倒多了麻烦和累赘,故而内心很是不安。说到底,还是因了对娘家的利益的维护和声誉的关切,那是根据地嘛。夫家困顿潦倒,当然也不是什么丢人事儿,更不是由于自己造成,但也毕竟不是什么荣光之事。故而就有了母亲脸上的羞红和内心的局促。
笔者幼时家中的经济状况也极差,也有过类似老舍记述中的桥段。 大约五六岁吧,有一次跟着二哥到到邻村看电影。电影放映通常理由各村里的舞台。舞台下,届时会有卖各种小吃的,比如现烙现卖的锅盔,羊杂,醪糟,糖葫芦和炒凉粉等等,不算多,因为在当时,这些小买卖严格说也是属于投机倒把行为,幸好无人阻止;另一方面,吃的人也不咋多,吃不起呀,穷人还是多嘛,尽管只三五毛一碗。
在炒凉粉的小摊前,正好遇见从另一个村来的两个表姐,俩人的年龄跟二哥差不多,一个自大舅膝下,另一个是二舅的娇娇女。当时姥姥姥爷早已过世,两位舅舅都算村里的能干人,日子过得相对要滋润一点。至少子女们手里通常都有点零花钱。而在敝家,笔者自打有了记忆到二十岁之前上大学,是压根儿没有“零花钱”这样概念的,也就是说,口袋里从来没装过钱。 两位表姐大概是看到了俩表兄弟的尴尬,于是主动掏出买了两份炒凉粉,我跟二哥合吃一份,另一方她俩吃掉。
当时很高兴,小孩子嘛,吃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吃到了舌尖一直向往,但从未密切接触的食物。回家后当晚就告诉了母亲,以为是个好事呢。 不料母亲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对俩馋嘴儿子好一番狠揍。哈,这一顿打挨得可真冤,我做错什么了吗?没有;是死皮赖脸,木有尊严向别人要钱甚至偷盗然后去满足口腹之欲了吗?不是。何况俩表姐不还是亲戚嘛。这也不是那也没有,为啥要挨打? 估计二哥的内心也跟我差不多,觉得挨打冤枉之极,没有来由。
后来渐大,就明白了母亲的心思。事情如果反过来,譬如说,当时我家情形好些,两个舅舅家差点,我跟二哥主动请俩表姐吃了一份炒凉粉,那母亲听来一定是欣慰的。归根结底是对娘家的爱和报答嘛。 但话说回来,娘家虽爱虽亲,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和纠结,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家庭或家族的成员,但与此同时又非外人。 分你我,分婆家娘家。人在婆家,但对娘家的冷暖安慰的又全然维系于心,十分在意,这大约是天下母亲的一个共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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